折腾了一晚上,萧关城上的守军已经累得不行了。轮换了三次,大家相互替换着守在城头上,死死地盯着城下人嘶马叫的运尸场景。
上千名叛军的签军士兵,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后,终于在后半夜的时候,将城下的尸体都运走了。整座萧关城的守军们,也终于从紧绷的神经中松懈了下来。
现在,除了个别轮班执勤的兵士依旧在来回巡逻,其他人都相拥着窝在墙垛子下面、楼梯上面、城墙边上,抱着武器,蜷缩着和衣而眠。
虽然城中也有大小的帐篷以供他们休息,但是他们不敢去,怕敌人再次偷袭,来不及支援城头。于是干脆困了就在城墙边,找个背风的地方一窝,闭上眼就呼呼大睡起来。
睡觉和吃饭是他们最幸福的事情,因为这表明他们又挨过了一天,又拥有了可以迎接第二天的生命。
清晨的薄雾在清冷的微风中飘荡,李续和伊思马忽靠在一起,在城东北角的一片破损的墙垣边呼呼大睡。这里每次都是敌军重点进攻的缺口。而且每次只要把这里突进来的敌人干下去,对方的攻势也就很快会退走。所以这里是个节点,李续和伊思马忽两队人马就轮流负责守护这个缺口。
正在李续睡的最深沉、最舒服的时候,有人使劲把他摇醒了。
“李大人,快起来!有情况,快起来!”
李续条件反射一般的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呢,就把一直都抱在怀里,已经热乎乎的金鞭横在了胸前。
他迷迷糊糊地抹了抹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李续定眼一看,周围城上、城下依旧比较平静,只是身边的几个士卒因为刚才的声音被吵醒了,同样习惯性地坐了起来,第一时间就把盾牌和刀枪握在了手里。结果却发现根本没事儿,又骂骂咧咧地继续躺下睡了。
一起被那个小兵推醒的还有不知道做着什么春梦,一脸淫笑的伊思马忽。
李续虽然没有起床气,但是本身脾气却不太好。他一把薅住那个士卒的衣领,用手里的金鞭杵着对方的脑袋,轻声骂道:“狼都不吃的羊羔崽子,你活腻味了?消遣我呢?哪儿来的情况?”
醒过来的伊思马忽脸色也不好,刀子都举起来了。
那个小卒赶紧解释:“别别,是千户大人让我叫你俩赶紧过去。他那里有情况,说是要安排任务给你俩。”
听到这个,李续才放开手,嘴里嘟囔着骂道:“早她妈说清楚啊,你以为我会赖床不起吗?”手上却没闲着,穿好铠甲,别好武器,检查了一下水囊、食物、药包和上上下下的装具。
这个时候因为他穿铠甲的声音,自己麾下的那帮士卒也听到了动静,纷纷醒来,看着这个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成为他们这几十人的战力标杆、兼团队主心骨的少年。他们有的人也开始准备穿好甲胄,随时听候少年百户官的下一步指令。
“睡你们的,没事儿。我去千户大人那边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睡吧,睡吧。敌人没动静呢。放心吧,那帮狗娘养的昨天夜里挖死人,挖了一夜,估计他们今天晌午前不会有大动作。”
李续安抚好手下的士卒,回头再看伊思马忽。那个家伙也穿好了衣甲,绑好了装具,跟自己部下打了个招呼,就跟了过来。
不用小卒带路,李续和伊思马忽知道千户八剌从来不在城里的营帐中,肯定是在东城的城头儿上守着。这40多天,他下城墙的时间不超过10天。
其实这萧关城很特殊。两山夹一沟的地形,北边还是狭窄且比较湍急的泾河。城池很小,只有东西两座城门,南北只有城墙没有城门。
北边墙外就是泾河,河水很急不说,到处都是礁石险滩,墙角就立在河滩边上,不但高,而且站不好就容易掉水里被冲走。那边根本没办法组织攀城。所以八剌就在那边留下100多老弱伤兵监视着就行;
南边就更简单了。南边不远处就是一片大山,怪石嶙峋,而且距离城墙有一段儿距离。想从山上往下攻城是根本够不着城墙。但是你在南边布阵攻城,却只能站在山脚下城墙边。队列还没站好呢,就被城上的强弓硬弩给射散了。所以南边八剌就放了300多人谨防小规模突袭。
主要是面对敌人的东城墙。八剌将所有主力都集中在这里。
为了集中力量,他干脆放弃了西城墙。那边就放了50人,连旗帜也立,就玩空城计。万一有敌人,就让南北两边城墙的守军快速过去支援。反正东边的主力就是不动。孤注一掷,赌一把对方不会四面攻城。
这次,还真让他赌对了。
李续和伊思马忽来到东城城门上,之前是城门楼子的那片废墟中,李续看到八剌正站在一个宽大的桌子后面,看着铺在上面的什么东西。
那不是衙门里面,县太爷面前的公案桌吗?什么时候他叫人把这么沉的东西给抬到这里了?
他和伊思马忽过去,抚胸躬身敬礼后,询问千户八剌大人有什么指示?
李续心说:天还没亮呢就把我俩给叫来了,不是昨天没骂痛快,还想再骂吧?我俩不但和好了,而且还结为安答了。还不行啊?
千户八剌指着桌子上一张手绘的地图说:
“这是昨天伊思马忽回来后,画的对方营地草图。这里是粮仓。营地前面这几个方形的,是他们昨晚搭建起来的升天台。其实就是烧死人的柴火垛。”
“按照昨天李续的报告说,他们会在早上烧尸体。我怀疑他们会在举行什么升天仪式后,凝聚军心,然后开始全面攻城。”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继续说:
“我可不想让他们按部就班地去布置。所以我昨天才让伊思马忽去找他们的粮仓。不出所料的话,他们今天又是升天仪式,又是誓师大会,按照昨天李续看到的情况,我断定今天他们的营地里肯定很乱。趁这个机会,把他们的粮草给烧了。只要没了粮草,他们最多今天猛攻一次就会崩溃。”
他指着伊思马忽:“这次烧粮草的任务,以你为首,带上一两个人接应,让你的新安答李图勒跟着你。烧完粮草就先不要回来,跟着图勒一起执行我交给你们的其他任务。”
李续和伊思马忽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看来今天要玩命了。
二人刚要领命而去,李续突然被八剌留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还有余温的珠串子,塞到李续的手中。
“这是我妹子在我出发前给我的。让我在军中挑个不那么差劲的男人做她丈夫。这是她让我给那个人的信物。”
李续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开口问道:“那是你妹妹?是不是去年来咱们营里抡着铁锤满操场追着你的那个大嫂?她的东西我不要,我爹不想娶妻了。”
八剌赶紧解释:“别瞎说,她才25岁,怎么就叫大嫂呢?给你就帮我拿着。没让你爹娶她。我是说这次对方攻城,必然非常猛烈。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给他找夫婿了。你回大都后帮我把这个给她。就说我这个阿赫没完成她给的任务。”
李续笑着说:“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昨天看了,对方早就没士气······等会儿,你假意是让我跟着伊思马忽出去完成任务,其实是想让我俩烧完粮食就做逃兵?”
八剌白了他一眼,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军用通信管,交给李续。
“不是逃兵,是信使。你俩无论烧不烧粮仓,必须将这件情报,传达给指挥使多尔济大人。根据你的情报,我非常怀疑叛王和世瓎,准备丢下主力部队,沿着陇山(六盘山)往南,穿过华亭,从陇关进入陇州北部,再从故关那里翻越陇山,然后进入秦州(天水)从而继续向西逃窜。如果多尔济大人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走了,那咱们整个右卫军等于都有纵敌之罪,那咱们这么多人就白牺牲了。所以你务必要将这个情报给他送去。这样他就是再多顾忌,也会立刻率领大军赶过来支援。”
李续知道这是八剌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这是在救他一命、
“那你呢?城池怎么办?”
八剌歪着脸看他道:“你当你是谁啊?没了你城就守不住了?我交给你那个珠串子,是以防万一的。城池八成是守得住,只是可能今天又要惨烈一点了。”他再次指着那个信管,叮嘱道:
“粮食烧不烧都其次,这个情报务必尽快送去泾川。咱们城里也没什么吃的了。指挥使他们再不来接应,不用叛军攻城,困也要困死咱们了。”
李续接过信管,和手中的珠串子一起揣到怀里。临走的时候八剌还不放心地嘱咐,珠串子别丢了,万一找不到了我妹子不嫁给你爹,就嫁给你了!
李续想起八剌他妹妹那人猿泰山一样的体格,心中一片恶寒。
来到西门处,这里的城门没有用巨石给堵住。城头上的守军确认周围没有敌人后,悄悄打开城门,放李续、伊思马忽等四个人骑马出城。
他们从城南的山地丛林中快速绕过城池,向东边奔去。有的时候骑着马,有的时候只能牵着马,穿行在山脚下的密林之中。躲过散乱游荡的叛军哨骑,一直绕到叛军营地东边。
他们把马匹藏好了,并且留下一个士兵看守,带着另外一个背着弓箭,带着两个箭囊的射手,悄悄地沿着河边的灌木丛,潜入到叛军营的东北边。这里防守极其薄弱,甚至说无人盯防。
由于都是元军,穿着打扮也很相似。伊思马忽最后决定,来个鱼目混珠,瞒天过海,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敌军营地中,只要进去了。一切都好办,大不了偷几件衣服换个装都行。
他们就潜伏在叛军营门外不远处的矮灌木丛中。很快,天蒙蒙亮起来,太阳就要从东边升起来了。这个时候东门的守军是逆着光,过来的人就是个剪影,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晃过去。而且一大早,很多叛军士兵从辕门进进出出,就到附近的河边取水做饭。
太好了,要的就是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