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食记给三人预备下的是地字号的雅间。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两三轴花鸟画，几盆矮松盆栽点缀着半开的窗棂，门口摆着夹缬山水金丝三牒屏，角落内燃着博山炉，气味纤细的熏香烟雾如丝般垂直而上，偶尔被拂进来的微风逸散于室内，整个房间布置得贵而不奢，雅而不俗，令人心旷神怡。

孙县丞看着周围叫不出名字的摆件，都有些入了神。

以前被请酒水大多都是在那些小酒楼里，他要求也不多，环境干净、菜里有鸡鸭就够了。就算偶尔来鼎食记，请客的人也只能请得起人字号雅间。

人字号雅间与寻常酒楼的雅间并无不同，无非是家具用料考究结实、桌椅分外干净罢了。他哪里来过地字号这种级别的雅间？

鼎食记原本还有更豪华的天字号雅间，然而天字号雅间只能在州城里那些三层的大酒楼里看到，县城里的鼎食记是没有天字号的。也就是说，丁管事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乔芸做足了面子功夫。

丁管事给他们安排了四品凉菜，八品热菜，一品汤羹，两品主食和一品点心。鲤鱼炖豆腐、鹌鹑茄子、烤羊脊、葫芦鸡这些传统的晋菜不提，还有昨儿乔芸的那道干锅莲藕鸭；以及裹了辣椒粉、小茴香的炸酥肉。汤羹是一道雪酿鱼，搁现在叫鲫鱼豆腐汤。主食是肉卷子和甜雪，还有一道用糯米分炸成的龙凤糕做点心，油润润的裹了满满的蜜糖，跟主食一起各自堆在藤编的浅口筐里，多得像一座小山。

云雪媚和乔芸早饭吃得晚了些，这会儿还不那么饿，然而孙县丞却像是三天没吃饭一样，两眼盯到桌子上，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吃得满头是汗。

云雪媚被他这吃相惊呆了。

左右自己也不大饿，而且反正这些菜肴芸豆也能做得更好吃，即使她没吃饱，回去还有零嘴加餐。于是她便放慢了速度，夹了一只甜雪，给自己舀了一碗鲫鱼汤，慢慢地吃着。

乔芸则夹了一块干锅莲藕鸭里面的鸭肉，想尝尝自己的菜谱被别人做出来是什么样的。

鲍大厨的悟性相当不错，这鸭子果然非常美味。许是古代人将本土厨具掌握得能更加得心应手，这鲍大厨对于火候的掌控上比自己更好。鸭子外皮煸炒的酥脆，同时还能保证肉汁被锁在肌理间，饱满的鸭腿肉一口咬下去，香浓的鸭油便迸开流淌在唇齿间，美得让人找不到舌头。

乔芸一边品鸭子，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孙县丞不停飞舞的筷子尖。

他吃的多是鹌鹑茄子、鲤鱼炖豆腐和雪酿鱼以及其他一些汤水较多的菜，至于干锅鸭子、烤羊脊这些硬菜，他大多是尝个味。云雪媚和乔芸每样菜夹了一点，再喝一碗汤，就差不多不饿了。于是那没有汤水、比较干的菜就剩了下来。

难道他是不喜欢这些干巴巴的菜，觉得没有汤汁不下饭么？

不过乔芸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吃罢了饭，几個侍女鱼贯而入，各自捧着铜盆巾帕等物来给客人净手。

孙县丞这时却厚着脸皮道：“这些菜浪费了也不好。拿几个油纸或者荷叶来，把这剩的给我包带走吧。”

侍女应了声是，很快就拿着一些大油纸和干荷叶回来了。葫芦鸡、炸酥肉、烤羊脊包在了油纸包里，裹满了蜜糖的龙凤糕和油大的干锅鸭子容易把油纸浸透了，便各自用荷叶裹好。那些甜雪、肉卷子，则也用油纸各自包好，林林总总的一起用绳子捆起来，留下几个环儿好让人把指头伸进去提着。

孙县丞左右开弓提着几大包吃食心满意足离开了。

鼎食记的侍女们明显也被这架势给惊呆了。

连吃带拿，这贪相怪吓人的。

乔芸与云雪媚对视一眼，乔芸笑了笑：“怕是拎回去给家人尝尝吧。我看他一身衣裳的料子还没咱们身上的好，想来家境也不富裕。好容易吃到这么好吃的菜，定要带回去给家里头尝尝。”

原来如此。

云雪媚和几个侍女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们也回去吧。”乔芸看了看云雪媚。

云雪媚抿了抿嘴：“我还没吃饱。”

噗。

“那你刚刚不多夹一些？”乔芸用手背掩着嘴笑，“你瞧刚才孙县丞撑得都提不动筷子了，为何不帮他分担分担。”

云雪媚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他像是两三天没吃饭的，我哪好意思抢。”

也是。孙县丞刚刚的吃相无论是谁都会被吓到的。

乔芸便看向侍女：“来份蒸豚，一份芙蓉鸡子羹，嗯……再来两碗浆水粥吧，多了也吃不完。”

侍女行了个礼，却道：“客官，若是额外点菜的话……”她拖长了音，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直接张口跟客人说额外点菜需要付钱是不是有些太小气了？可这些菜确实不是掌柜请的啊。

“我知道啦。”乔芸打断了她拖长的音节，善解人意地点头：“吃罢饭再算钱吧。”

侍女松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一礼，又道：“二位客官，蒸豚的浇酱是配蒜酱还是杏酪呢？”

“蒜酱。”

“杏酪。”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乔芸和云雪媚对视一眼，分明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之色。

云雪媚捂住心口，痛心疾首道：“甜的蒸肉能吃？”

乔芸有些委屈：“但是浇甜酱确实好吃呀。”

游戏里有杏酪这种东西，乔芸尝过，酸酸甜甜的，有点像粤地那边的酸梅酱，蘸肉酸甜可口，非常解腻，从此她就爱上了。

“可是，甜酱和肉，怎么想都不搭吧！肉怎么能吃甜口呢？”云雪媚瞪圆了眼睛。

乔芸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

可恶！

迟早要让你尝尝糖醋排骨的魅力！

侍女见状，闭了闭眼睛。来了来了，果然又有人为蒸豚该是甜口还是咸口吵起来了。

作为一个职业素养优秀的服务人员，她有必要化解这次口舌之争。她福了福身，道：“二位客官听奴家一言，不如一半浇杏酪，一半浇蒜酱，谁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口味，岂不美哉？”

“这样也好。”听侍女这么说，两人才罢了。

侍女便端着桌上的空盘子离开下楼。

然而，回想起刚刚的对话，乔芸还是忍不住问：“莫非你吃粽子吃的是甜口？”

“啊，不然呢？”云雪媚眨了眨眼，露出惊奇地表情：“粽子不是石蜜红枣的吗，莫非还有别的？”

“……”乔芸深吸一口气。

不能跟雪媚娘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