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好交付院子的日期,送走了秦掌柜,没多久,云雪媚也赶着牛车回来了。
乔芸多花了一贯钱,特地让云雪媚租了一头身兼体壮的壮年黄牛,车也租的是上过油的新车,这样的牛车能拉得动一千多斤的货,运点辣椒面根本不在话下。
“东家,我帮您!”
身为这院子里唯一一个男丁的来乾自告奋勇地去搬辣椒面的坛子,谁知刚提起来一个,他就一個踉跄,差点向前扑过去。
坛子看着不大,五十斤上下,他虽然是男的,还是十七八岁的青年,可前半辈子毕竟没吃过啥好东西,细胳膊细腿的,身上一点肌肉都没有。
来乾双手环抱,勉强把坛子抱到了车上。
乔芸见状,也伸出手去提一个坛子。
来乾连忙出声劝阻:“东家你仔细着些,别把筋拉伤了,这玩意怪沉的。”
乔芸听罢,心里一阵尴尬。
她能感觉到,手里的坛子轻飘飘的,像塑料盆似的。
来乾才这么关切地说完,那她接下来直接单手把坛子提起来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想了想,她还是改为双手,把坛子抱了上去。
在来乾目瞪口呆的眼神里,乔芸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天生力气大,你别学我。搬不动就算了。”
天生力气大?
力气大的小孩子他见过,可十二岁就能抱得动五十斤的坛子,他也只是听说过,还真没见过!
他虽然没念过书,可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什么样的人力气大?那是上战场的武将,太行山上的挑夫,挥舞锄头的庄稼人,码头上的搬卸工,他们一身的劲儿都是长年累月练出来的。
东家这么小就能搬动五十斤的坛子,这曾经得是吃过多少苦啊?
他看向乔芸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嘶,消费别人的同情心可真不好受。
乔芸赶紧麻利地搬完坛子,道:“你会赶车吧,去拉着到鼎食记卖了。辣椒面四十文一两,豆瓣五十文一斤,这两个是大头。干辣椒十文一斤,这小钱算赏你的。总共是八十五贯,给他们八折便宜之后是六十八贯,该收多少你心里有数,知道了吗?”
来乾在心里粗略的一算,这五十斤干辣椒能卖五百文,东家大手一挥就都是他的了,这可真大方!
虽然五百文比起六十八贯来说只是个零头,但来乾依然非常高兴。
身为打工人,他的觉悟非常高,他深深以为,只要他努力,乔芸就能赚大钱,东家吃到肉了,他才能跟着喝汤啊!
来乾赶着牛车走了,谷雨莞尔,道:“那我收拾收拾东西吧。咱们这是大搬家,要带的东西可多了。”
乔芸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才来了一个半月,能有什么收拾的?总共也就几身衣裳罢了。”
“那被褥呢?”这玩意不像那些硬家伙,没人会睡陌生人睡过的铺盖,谁知道脏不脏?
乔芸想了想,道:“你想带就带,不想带就捐给慈幼堂。”
慈幼堂?
谷雨愣了愣。
慈幼堂她知道,这是县里抚育弃婴的地方,不过平日里只有那些员外太太才会逢年过节地往慈幼堂捐点东西,以示自己慈悲心肠。
一般人还真没想过把东西捐给慈幼堂!
“东家好心肠!”谷雨双手合十,念叨了两句,说:“那我还是把被褥拆一拆,拿过去也方便她们洗。”
说着,她就进屋去拆被罩去了。
眼看着各人都被打发去做事,云雪媚走上前来,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去跟你外祖家道别吗?”
道别?
乔芸迷茫地眨了眨眼,心里咯噔一下。
她竟然把外祖家忘了!
唉……可是……
她又觉得有点难以面对那些热情难却的亲戚。
大舅舅和外婆暂时还没见过,大舅二舅家的表哥表姐她也没见过,这些都不是特别必要来往人情的亲戚,可两个舅母和二舅舅都是很好的人,她若是不告而别,他们三个得多难受啊。
想来是抱着以后长久相处的打算,宋氏才并没有在平日里过多打扰。谁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除了年节之外,也没有太多走动的必要。
可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刚刚认回来的亲戚,不到一个月就要走,过后宋氏他们就会懊悔,为什么没能在这一个月多多来往,并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反复自责。
但是真要去道别的话……
想到舅母泪眼婆娑、依依不舍的样子,乔芸又头疼了起来。
他们都是长辈,远不像孟韶卿那么好哄。她最招架不住这种关怀了。
乔芸心里翻涌了好一阵,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算了,到时候留书一封,托鼎食记送去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乔芸敲定了离开的路线。
先搭一程车,从曲沃到绛州,再在绛州汾河上的渡口坐船南下,沿着黄河到洛阳,在洛阳短暂停留一个月,看了牡丹花之后便顺着大运河到扬州去。
曲沃县在浍河边原本也有码头,但曲沃县这个小地方实在难有愿意跑单程的船家,乔芸也不大愿意多花冤枉钱。正好到了这个季节,鼎食记要派人去绛州的大分号里送账送辣椒,就一辆货车一辆客车,两厢骡车一起走,前后也有个照应。
两天后,乔芸要出发的日子,天上居然下起了小雨。
这还是开春第一场雨呢!
微雨纤纤,春风细细,官道旁的随风摇曳的柳枝新芽尽是离别之情。
卢氏、孟韶卿兄妹俩和丁管事前来送别。
“阿芸姐姐,路途遥远,你要好好的,千万别生病,记得给我写信。”孟韶卿吸着鼻子,强忍着哽咽,拉着乔芸的手,依依不舍。
乔芸含笑点点头:“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卢氏也握着云雪媚的手,不断的叮嘱:“云家妹子,这一家子人就你一个是大人,你得当得起事儿啊!曲沃县地方小也就由着孩子胡来了,到了大城市你可就是她们的顶梁柱啊!”
云雪媚也嘴角翘起,连声称是。
孟少恒眼眶红红,却不敢哭,负手而立,殊不知他掩在袖子下头的右手都快把左手虎口掐青了。
丁管事倒不像是送别,像是汇报工作:“你拿股份的事,解大东家已经把信写给各大总号了,洛阳那边有接应你的,你只管放心。正好你从洛阳出发的时候能赶上是你入股之后第一季账目结算,你能领到相当一笔钱当盘缠。”
这话说到乔芸心坎上了。
无论到哪,兜里有钱才有底气!
她现在全身的身家也就将近八百多贯。前些日子卖院子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那么个精装的一进院能开价一百七十卖出去,那到了扬州想买大一点的院子只怕更贵。
亏她个把月前手里刚有个一两百就开始飘飘然,大言不惭地想直接带着云雪媚提前道扬州过日子。
幸亏没出去丢人!
谷雨坐在车厢里挑起车帘,露出一张温柔的面孔,遥声道:“时候不早了,东家,咱们也该走了。”
“那我们就告辞了。”乔芸和云雪媚福了福身。
这时,孟少恒上前一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本意想叫住云雪媚,可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还是没能喊出那一声,他深深地看了乔芸一眼,递上一截新折的柳枝。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柳枝有送别之意,人尽皆知。只是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在场没几个文化人,都一头雾水。
乔芸乐了。
这是王勃送别朋友所作的《别薛华》呀!
乔芸知道,孟少恒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诗,是因为这首诗的尾联是“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他还搁这儿表白云雪媚呢!
乔芸腹诽,幸亏自己读过书,不然在场没一个能理解这孩子的一片思恋,这多苦逼?
她接过柳枝,扬起笑脸笑着回了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说罢,就登上车,放下了门帘。
孟少恒心里一顿,更加郁闷,而且心里像是突然被打翻了五味瓶,悲伤、抑郁、震惊齐齐涌上心头。
她这是劝自己别再想她阿娘了!
只是……
乔小娘子背的是哪个大家的名句,他读书这么些年怎么没见过!
乔芸一激动,就忘了高适的这首诗还有十年才会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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