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莲抹着眼泪,重新把拆开的几包行李扎紧实。
儿行千里母担忧,马秀莲心慌慌的,总觉得落下了什么,一遍一遍给儿子检查行李,被褥装化肥袋里了,饼子装挎包了,开水出门的时候灌…
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对了,钱,钱没给,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马秀莲又连忙找钥匙打开了陪嫁的大红箱子,从大箱子里拿出压在衣服底下的小箱子,小箱子放着几个手绢包起来的小包,这是全家所有的家当。
白花手绢里是她陪嫁的银手镯,红花手绢里是丈夫给她打的金耳环,黄花手绢里是全家所有的钱财,马秀莲记得清清楚楚,一百二十八块六毛钱。
拿出黄手绢打开,又数了一遍,没多也没少。
看着手绢里的钱,马秀莲默默算计,给小英子交学费得留12块,盐油酱醋针头线脑得留20块,留20块钱孝敬老人,应急的得留个10块…
算来算去,怎么都不够用呢。
马秀莲咬咬牙,数了整整一百块钱出来,儿子出远门,身上没钱可不行,家里咬咬牙,日子怎么都过得去。
…
“强子,报纸上靠谱不?我们这出去不会被抓起来吧。”七八个小青年热火朝天的憧憬中,一个弱弱的声音让大家突然安静了下来。
看着大家目光聚集过来,张军诺诺的低下头嘀咕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怕么。”
“不用怕。国家早就允许农民进城务工了。超生游击队,大家都看过吧。”张强看大家都有些退群,索性说起了前年播出的小品。
“看过,看过。”这年头娱乐活动有限,电视机更是个稀罕玩意,村长家的电视就是全村青年和毛孩子的影院,当初这春晚大家还是一块看的呢。
“说打工的事情。”张强忙打断了众人的兴致,再让他们聊下去,话题不知道会扯到哪里去。
“我之前跟大家说了,七八年前就有人去外面打工了。打工人的故事都进了联欢晚会了,大家还怕什么。再说就算被抓住了,也就是遣送回家,还省得自己掏路费了呢。”
电视的说服力明显是比张强更强,这年头,大家都还十分相信报纸和电视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出发,去金城。”张强真怕再说下去大家都散伙了,毕竟自己这个起头的,心里也是泛着嘀咕。
……
张强是上过高中的,是村里少有的“吃过墨水的文化人”,村里老人小孩有个啥事情,也愿意听他个说法。
初中毕业的时候,张强的成绩本可以去师范读书的,只是心气高,一心想考个大学,去那大城市看看,这报纸上北上的京都、东行的海州,跟这待了十几年的地有啥不一样。
可惜,高二的时候,父亲没了。
父亲这一病去,不光是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为了给父亲看病,也是把家里的血抽干了,不光一分钱积蓄都没了,倒还是欠了五六百块。
母亲是苦死累死也要供两个孩子读书,但张强不忍心。
公知说,你见过纽约凌晨四点的天空吗?马秀莲没见过,但马秀莲天天见到高崖凌晨四点的天空,天天背对中午十二点的太阳。
但是,有什么用呢,马秀莲面朝黄土背朝天,把牛的活、鸡的活、狗的活、人的活都干了,可还是养不好一家人。除了羡慕猪圈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大黑猪,还能怎么样?
张强不念书了,谁说也不管用。
村小倒是要老师,当年就老是夸张强聪明的老校长,亲自到家里来找张强。
老校长说的张强有些动心“虽然不是正式工,一个月倒也有一百六十块钱,平时也能帮着家里干点活。”
但钱太少了,张强婉拒了。
他看了,报纸上说,去沿海打工的,一年能攒下来五六千块钱。
乡上有个人出去做生意,两年时间回家就开上了十几万的小汽车。
张强要出去打工,他想要母亲过得轻松些,想要妹妹过得快乐些。
……
张强回到家的时候,母亲马秀莲坐在炕边上发呆。
父亲是个木匠,靠着手艺,家里早早从窑洞里搬了出来,修了一栋三间的土房子,家里桌子椅子板凳倒是村里最多的,平时村里谁家里过事情,都会到他家里借家具,有个贵客,也会带到他家里招待。
可惜,父亲没了,看着母亲瘦弱甚至微微佝偻的身子,张强暗暗叹气。
“强子,你过来。”看着张强进来,母亲表情郑重的喊他过来。
“妈,怎么了?”张强有些疑惑。
“英子,你去隔壁房间。”母亲推了推缩在炕角里看书的妹妹。
英子听话的穿上鞋,去了隔壁奶奶那。
家里虽然通电了,为了省电费,睡觉前一家人都在一个房间里。父亲干木匠活,母亲做针线活,他和妹妹看书,现在除了没个干活的父亲,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拿着。”母亲掀起被褥,拿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手帕递给张强。
“这是?”张强疑惑的接过来,顺手打开,是压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钱,有大团结,也有一块的五毛的。
“你要出远门,身上没钱可不行。家里也没什么钱,你也省着点用。”
张强眼睛有些酸,虽然母亲当家,但自家情况自己知道,估计这就是压箱底的钱了,况且母亲把零零碎碎的钱都放在里面了。
“用不了那么多。我是出去挣钱的,又不是出去花钱的。”借着说话的空档,张强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泪花,伸手抽了三张整的,又数了些零钱,凑够了五十。
“这些就够了。除了车票钱,别的有个应急的就行了。”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总得多备着些。”母亲不依。
“行了。我心中有数。”张强硬邦邦的拒绝,他怕再说下去眼泪还会流出来。
“行吧。”母亲絮絮叨叨开始叮嘱。“路上小心些,现在偷子多。遇见啥事情躲着些,人生地不熟,出头容易出了事情就难了……”
张强捏着母亲的手耐心听着,母亲的手又硬又粗,像是冬天的树皮。
张强不由想起那首无数次激励自己埋头苦读的诗来:“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张强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混出头,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