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妹提着一大包一小包走到父母摆摊的地方。
“爸,帮我放下,”周少安随意看了眼摊前自家刚杀的猪。
那边早已听闻少安打架的周奋进撇下客人就急忙跑来。
周父急切看遍他的全身,“少安,上午发生什么事了啊。”
“你跟林智杰打了起来,爹就怕你吃亏,身上有没有伤啊?”
这时,身边许多的摊贩都看了过来,最近自家孩子都谈起了周少安。
每逢家访、叫家长,那些老师都提起这孩子,可这也让他们纳闷坏了,周少安,谁啊?
他把大包的行囊递给母亲,“爸,你怕了啊。”
周奋进懵呆了一下,然后使劲摇着头,“你是我儿子,我不朝你我朝谁啊,就算林忠意来了,拼了老命我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呵呵……
他将裁缝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一家三口都义愤填膺骂了起来。
大姐从烧开的水壶里端来两杯温水,“爸、弟,给,小妹,去拿母亲的碗来喝”
少安的肚子又发出咕噜声了,都是林家人害的!
他从小包里取出给家人买的东西,“这是爸的黑皮马大衣,妈的一副玉镯、一件羊毛披风,大姐的雪貂圆颈双层马褂,冬天穿着很温暖。”
周父欣喜又茫然地接过,儿子懂得心疼人了,大姐也微红着脸,摸摸他的后颈以示亲密。
到了这儿,见着身旁还有买肉的客人,周父压低嗓子小声问道:“少安,你这花了多少钱啊。”
周少安怕二老以为那个大包裹是给他们的。
“那是樱红的,劳烦爸给我看好了。”
“爸……你也别管花的多不多,都是县里报社、出版社给的钱,现在我有出息了,能帮家里一点就是一点。”
周父摇了摇头,“还没到你尽孝心的时候呢,我和你妈还干的动。”
周父又伤感一想,自己真的没用了,老子一年赚的还没小子一月赚的多……
那边走近的周母打了周父一掌:“走远点,我跟我宝贝儿子说说话。”
“少安,你给你妹买那么多做什么啊,你看,一个小羊羔大的包裹,冬天给她买个两件就好了,多浪费啊……”
那边的樱红却下拉着眼皮、吐着红舌。
这看在周母的眼中不得了了,这妮子竟敢挑衅了!
她举起手里的打蝇拍,“躲哪里,躲哪去!”
周樱红也是终于走出了心结,不服输地说着:“我没嫁个好人家也买到这些了,妈……”越说到后面,她的语气越是软糯。
见儿子始终护着小妮子,周母开着玩笑,不好气说道:“还记得以前的事啊,娘那时气昏头了才说的浑话,这儿给你道个歉。”
小妹也嬉笑着回应了母亲,不过这事早在她的心中永远生了根。
周母却突然说:“不过等你哥娶了媳妇,看谁还护你!”
“我还会宠她的,妈。”
原本有些沮丧的樱红也眼神发光地看向哥哥!
周少安拉着妹妹的手,“去吃饭吧,马家裁缝铺呆的肚子都饿了,妈,等会回来我给你们带饭。”
“好诶,哥,我永远爱你!”周樱红跟着少安的身后蹦蹦跳跳的,即便爸、妈、大姐都不管她了,还有哥哥可以心疼她!
离开时,周少安不免想着前人总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
前世的母亲总是黑着脸,不管对父亲、大姐、小妹都是那般的冷脸,唯有对自己好些,可也不是不会责罚的那种。
如今家里有了生活希望,母亲又回到自己幼时那般开朗、明事理了。
两人越走越远,身后的周母担心喊道:“少安,一定要娶媳妇啊,别听你妹的。”
“你这丫头还不劝劝你哥!”
周母总有些害怕,少安这孩子花那么多钱给樱红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可听过其他村有兄妹结婚的。
那种关系可是天杀的啊!
两人离开了父母,走到一个茶棚。
茶棚本来的人声鼎沸也变成现在的人走茶凉,各自的摆摊顾家。
少安问道:“你吃什么?”
周樱红四处望了望,自言自语着:“包子有些润了,还吃不饱。”
“稀粥没有味道,油条也软了……”
周少安拉着樱红走进了茶棚,“今天惯的你,吃馄饨吧。”
“诶哥,我还没想好呢!”
“等你想好都已经下午了。”
两人坐好,这时走来一个同龄的女孩,少安看去,这不正是前一周在学校说王珺玉犯春的“李冬梅吗。”
没有刻意的寻找就碰上了,刚想说好巧,可一个蒙村也就那么大……
走来的李冬梅终于熬过茶棚人流的高峰期,她心情愉悦道:“少安,你没跟珺玉在一起啦,和你妹刚帮完父母的忙吧,你要口渴了就去柜台那儿自己取杯热水吧。”
周少安递给樱红菜单让她自己看看。
他随意说着:“刚从父母那儿过来。”
后厨的李母也是闲得正慌,心中想着怎么还没客人啊。
望向茶棚,她眼尖地看到周少安正在看着菜单,朝着外面厉声吼道:“冬梅你眼睛长虱子了吗,来人了不懂打招呼啊!”
身旁的李冬梅一愣,“妈,他们是我同学,来玩的……”
李冬梅又见周少安在认真看着,口中噫呜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含糊不清、却又无比渴望道:“你们…是来玩的吧?”
周少安看了她一眼,自己闲得慌来这里蹭白开水吗……
“麻烦来三碗馄饨、两个大饼,堂食,再来三碗馄饨三个大饼,打包。”
李母听了也是心中一跃,前往灶台的时候不忘说:“你快帮人家擦擦桌子,地上的污水也赶紧扫了,你这丫头,懒里懒气的……”
哐当一声,不锈钢的托盘直接掉在了地上,背对母亲的李冬梅看着两人,愣愣站在了原地。
“你要死啊!”身后突然传来李母的责骂。
李冬梅低下了头,满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你不才说想买新的文具吗,不帮家里做事,哪来的钱啊!”
“我不要!”一声变调的哭音引的外人看了过来。
突然,李冬梅使足了全力冲出茶棚……
“哥……”见着这样,樱红也有些一愣。
此时的李母走了出来,温声客气道:“那孩子的爹从小走了,我也忙的养活一家人,她就缺了些管教”
“你们是冬梅的同学吧,要吃什么啊,吃多点还给你们抹个零。”
周少安重复了刚刚的内容,看着李母的远去,他开始回忆起李冬梅……
前世,自己19岁离乡进城闯荡时,在深埒偶然看到她在摆摊,自己还同她交流过一阵呢。
据她说,自己家里没钱让她读书,她初中还没毕业就跑来这里挣钱了。
自那次离开,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在六年之后了。
不过地方却换成了袤东。
那时的周少安冒着雨,尝试一家游戏公司的短篇剧本尝试才来到了袤东,不过最后遗憾的被拒绝了。
被拒绝的他走进一家普通饭馆避雨,这时又恰巧见到了她,那时的她应该也有二十五六了,背上还背着个女孩。
当时的李冬梅正擦着桌子、收盘子,抱着同病相怜的心情,他上前友好问候了她,可最后没说几句就被拒绝了。
回味一切关于她的记忆,他只记得这些了……
等吃完的两人走出时,樱红还在问着:“哥,你欺负她啦?
周少安摇了摇头
“那她为什么哭着跑出去了……”
一阵感叹浮在他的心间,蝴蝶翅膀扇起的大风永远顾不到每一粒种子,离得近的种子能享受大风带来的春雨,离得远的,即便无数次轮回,它还是挣不脱缺水枯萎的命运……
将打包的午餐送给父母,周少安问着小妹:“我要去进喜那儿了,你来不来?”
小妹摇了摇头,“你去吧。”
即便有了哥哥她可以有恃不恐,但她依旧愿意分担家里的事。
周少安独身一人来到第一街中心,那儿的地面漂浮着爆米花的遗骸与雨水的混合物,赵卫民正在远处招呼客人,而赵进喜则坐在有些余温的炮车之上。
“诶,这里!”见到周少安的赵进喜“腾“地一下就缩了下来,他小心看了眼附近的爷爷,慌忙将两个红薯、一大包爆米花塞到少安的手里。
见少安有些迟缓,他推搡着试图将红薯塞进少安的衣服里。
“进喜,我给钱吧,”见赵进喜偷偷摸摸的,周少安也不禁出了声。
赵进喜喘着气,见爷爷没有发现,他舒缓口气说道:“要什么钱啊,你给我的蛋糕可值五、六,哎呀,十多块肯定有啦!”
他又继续说着:“那两个红薯烤得最好,我爷爷还纳闷去哪儿了呢,还有那爆米花,它跟其他普通玉米爆出来的不一样,我爷爷事先润了糖水上去,最后凝固了在拿去爆的,可甜了,爷爷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包玉米,嘻嘻……”
周少安汗颜了一下,对着他说:“寒假一起去县里赚点钱不?”
赵进喜神秘笑了一笑,“不用,我已经买了今晚的车票,今晚我就下山进城去咯。”
他也不想拖累了少安,而且他偶然知道一个肯招小孩的砖厂,他打算去试试。
大不了干少点,拿少点就是。
“跟你爷说了没?”少安问道。
赵进喜摇了摇头:“现在不敢跟他说,”他往后瞅着赵卫民还在忙,“我托人明天一早跟他说,现在说了他肯定不让我走。”
看着赵进喜、李来钱,少安又想起昨天的黄姨,她的丈夫也是如此。
时代变迁,贫穷的人为了生存背井离乡,村里的人跑向城市也是种必然啊……
赵进喜见少安没有说话,自顾自说着:“你知道那种小车吗,我说的是那种玩具小车,可好玩了,它还有个像砖头一样的东西能控制它前后左右。”
“以前我扒在王家的墙外看见王珺玉玩过,后来她扔进垃圾桶了,我赶忙花了五毛从收废品的大爷手里换了过来,后面也让我爷爷试着修修,可惜没修好……”
赵进喜说着说着就有些丧气了,他见周少安没有厌烦他,继续说着:“你也知道我妈生下我妹就走了,我爸那时治我妈的身体花光家里所有钱,后续我爸也病倒了。”
“现在家里就爷爷照顾我和我爸,我的成绩也不行,读下去也读不出来,我想进城拼搏一下,前三个月凑够玩具车的钱就给妹妹寄回来。”
说着,他的眼中冒出了向往。
他又说了十多分钟,见赵卫民来了一下,他就停下了嘴巴。
最后爷爷又去忙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了。”
周少安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连李来钱都劝不了,何况家里更穷的赵进喜呢。
况且前世的赵进喜后来的确当了包工头,虽然再后面发生了些事……
看着天色也快下来了,周少安抓紧他的手,一张十元塞了过去,“拿着,别下山第二个月就跑回来了!”
本想拒绝的赵进喜听见好友鼓励,他更是捏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都嘣了起来。
赵进喜伸出双臂抱着少安,哽咽着说道:“谢谢,你是…第一个支持我的。”
天色也黯淡了,少安离去时,身后的进喜对他说:“村长家有个新年宴,只要五毛钱就能进去饭管够、菜很多,要不是今晚我要走了,指定去吃上一次!”
背对他的周少安点了点头,“好……”
天上的星星已经出来了,没有污染的童年,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