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疑似梦境的世界当中,被一根亲手释放出来的巨大触手死死捆住……
这样的剧情,修格倒不是没有想过。
只不过它不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这根由诡异浓雾凝聚而成的巨大触须有着极其冰冷且滑腻的触感,它让修格联想到了那些湿了水的橡胶,而当那些触须上的光影流动时,他便感到有一股股寒意穿透了自己衣物、爬向了自己的全身。
触须仍在不断地收紧,很快,修格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周旋的空间。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蛛丝死死裹住的虫子,无论怎样努力,都只能勉强地扭动身体。
“那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作为一个涉猎甚广且脑内装满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资讯的人,修格在一瞬间便联想出了自己的多种不同结局,而在他的想象当中,自己仅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性存活下来,三成的可能性是以极其血腥的姿态暴毙当场,而剩下的六成,则能被划入“禁忌”的范畴当中。
就在他已经近乎绝望时,这触须有了新的动作。
它的末端在修格的面前缓缓抬起,而在这个时候,修格才发现,这根触须的末端竟然包裹着一层如同坚固的角质,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黑色尖刀。
在这一刻,修格停止了思考。
因为他发现,那把黑色的尖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没等修格做出最后的挣扎,那触须便已经狠狠地刺了下来,一瞬之间,修格便看见那道黑色的阴影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而那股原本停留在皮肤表面的冰冷感也随着这把黑色尖刀的刺入淌遍了他的全身。
紧随冰冷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疼痛感。
这是修格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所从未经历过的,在极度的痛苦当中,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但却没有办法发出半点声响,他现在只感觉有无数只手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撕扯着自己的皮肤、血肉,而那股不断流动的冰冷之感则化作了一根根恶毒的丝线,它们正缠绕在他的骨头与内脏之上,似乎想要将它们一并从身体当中扯出。
痛苦还在不断地加剧。
而那盘绕在身体之上的寒冷则如同真正的水体,修格在极度的疼痛当中渐渐窒息,终于,修格感觉黑暗在自己的眼前连成了一片,而自己的思想与意识则如同汪洋大海之中的泡沫一般,就此崩毁消失。
……
空荡荡的恩斯特老宅当中传出了一声凄厉且响亮的惨叫,那声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以至于躲在老宅阴影当中休憩的几只乌鸦被吓得够呛,它们在惊惧之中振翅而起,带着聒噪的抗议飞往空中,然而在绕着恩斯特老宅盘旋了一圈后,它们见屋内又没了动静,于是便又重新落下,踩着老宅旁一株老树的树枝用嘶哑的声音交流讨论起来。
剧烈的疼痛将修格带回了这个清醒的世界。
在不知不觉当中,躺在床上的瘦削青年已然被疼痛折磨得汗流浃背,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弓了起来,宛如一只跳出水面即将缺氧而死的大虾。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远比死亡本身更加深刻。
修格在床上不断地翻滚着,随着思维越发的清醒,那些残留在他皮肤与血肉当中的痛感也就越发清晰,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变得极为漫长,每一次身体的挪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甚至每一次思考,都在为修格带来更加可怕的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些之前被惊飞的乌鸦们重新回到老宅旁开始休息的时候,修格身体上的疼痛感终于消失得差不多了。
剩余的便是残留在脑内的阵阵刺痛。
修格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当中似乎多出了一块正在不断旋转的齿轮,坚固、锋利的轮齿在旋转当中不断地切割着自己的脑子,似是要将什么东西永久地铭刻于其中。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了这座微妙的小城之上,其中的一缕穿过了恩斯特老宅陈旧窗帘的缝隙,洒落在了同样陈旧的家具之上,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光线随着魔法时钟里的指针一起缓缓转动,并最终扫过了床上那具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身躯。
“呼啊!”
修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随着脑内刺痛的缓解,他终于找回了清醒的自己,刚刚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真实且可怕的噩梦,尤其是后半段,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脑袋里正在发生的改变——那恐怕并非错觉,而是某种他目前还无法了解也无法去解释的诡异变化。
修格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现在,不仅是衣物,就连床单与被褥也已经完全被他的汗水所湿透了,躺在这里非常的难受,然而他却根本不想动弹分毫。
在惊慌与恐惧渐渐远离之后,留给修格的却是狂喜。
“魔法铭刻……”
他口中低声念叨着这个原本距离自己极其遥远的词汇,苍白且虚弱的脸上已是不可遏制地出现了笑容。
就在刚刚,直到那种刺痛感变得微弱之后,修格才真正地意识到了自己究竟从那痛楚当中得到了什么。
……
在这个名为“梵恩”的庞大世界里,魔法师拥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作为在梵恩漫长历史当中,唯一还能够真正再现“神迹”的群体,魔法师们在所有的王国当中均享有着优渥的社会地位与待遇。
根据位于极北之地的梅林勒和法委会所提供的标准,所有拥有施法天赋,能够以身体容纳魔力并将其施展出来的人,只要经过法委会的认证,即可成为一名正式的法师。
因此,梵恩的魔法师们并不一定是贵族或学者出身,在得到梅林勒和法委会的挖掘与认证之前,他们可能会是普通的文员、粗鲁的佣兵、生活在拥挤楼房里的妓女,亦或者是需要深入矿井的矿工和忙于收割粮食的农夫。
一旦得到魔法师的身份,他们便将得到进入当地学院学习并进行正式评定的资格。
在传说当中,管理梵恩魔力的智慧女神梅尔同时也掌控着梵恩中的一切河流、湖泊与海洋。
法委会中的学者们认为,魔力的运动与水是相似的。
它们微小且无孔不入,隐藏在世间万物之中,受到施法者们的吸引而汇聚,又因为各种魔法的施展以及施法者们的死亡而重归自然,并以此形成庞大的魔力之海。
而当这庞大海洋里的魔力过于充盈,零散的魔力又将为施法者们所取用,因此世间魔力总是生生不息。
基于这一观点,他们赋予了施法者们对应的称呼。
刚入门的初学者们被称为“雨滴”,意为只能在体内积蓄少量魔力,如同用手接捧天空中落下的雨水。
然后便是“溪流”,指代那些体内存有更多魔力,经历过“魔法铭刻”仪式,能够记录各种常见魔法并使用它们的施法者,至此,施法者们才算真正地踏入了魔法殿堂。
再往后,就是法委会当中的中坚力量了。
这些法师们被称为“河谷”与“湖泊”,前者被法委会大量地外派到梵恩各地,参与到各种事务与教学当中,后者则更像是学者,他们往往会作为各个王国的重要学术顾问出现,拥有“湖泊”称号的魔法师们也被法委会允许以个人名义创造法术。
而最高的头衔则是“深海”。
这一词汇的意思非常简单,即指某名法师所拥有的魔力与学识宛若真正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测,这些被允许拥有法师塔的精英们极为稀少,想要拥有这一称号,不仅需要在实力方面足够强大,更是需要为已有的法术理论做出足够多的贡献。
从“雨滴”到“深海”,这便是常人视野当中的法师等级了。
然而事实上,对于那些更加务实的底层民众而言,在“雨滴”之下仍旧存在着一个特殊的身份。
那便是法师学徒。
无法真正地累积魔力,只能凭借含有魔力的物件以及强行记下的技巧施展简单的戏法,无法进行系统性的学习,也不被允许参与“魔法铭刻”仪式,绝大多数时间只能以仆人的身份处理各种各样的杂活……
修格的前身,也就是那位真正的恩斯特家族私生子,就曾经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在魔法学院里当了整整两年的魔法学徒。
这具身体所拥有的天赋是极其有限的。
施法者们总是高傲的,因此他们认为,即便是服务于自己的仆从和学徒,也必须足够聪慧。
因此在发现,修格的前身连学徒们允许学习的那两种简单戏法都没有办法很好的掌握之后,便非常果断地将他踢出了学院。
也正是在那之后,这位恩斯特家族的私生子才非常开创性地发掘出了自己在艳俗文学方面的写作天赋。
对修格的前身而言,“魔法铭刻”是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名词,他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当中得知,这是能够让魔法的学习者们真正成为魔法师的重要仪式。
而对修格而言,这却是一段他顺手写下的,并不怎么重要的设定文案。
“绝大多数魔法的理论与规律对于施法者们而言都是无比复杂的,因此施法者们在许多时候只是魔力的容器,想要真正地实现魔法这一奇迹,便需要利用‘魔法铭刻’这一特殊的仪式,将施展魔法时的要求、步骤以及相应的原理铭刻进施法者的记忆当中。”
“而每一个施法者所能够接受的魔法数量亦是有限的,每一次铭刻和记忆对于施法者们而言也均是巨大的挑战,因此对于绝大多数的魔法师来说,日常的施法往往会通过作为消耗品的魔法书进行。”
修格在脑内回忆着自己曾经在键盘上敲下的这些文字,随后他便艰难地坐起了身,眼睛微闭,开始小心地摸索、探寻自己精神世界当中所发生的奇妙变化。
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混沌黑暗当中,修格渐渐地“看见了”自己所期待的东西。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金属圆盘。
宏大,精致,拥有着复杂的机械结构,在其上密布着大量的图案与花纹。
圆盘自内而外地被其特殊的金属结构切分成了五层,在构成每一个圆环的线条之上,则又均匀地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六边形凹槽。
在最内层的圆环上,共有三个六边形凹槽,往外一层,则翻倍到了六个,再往外则增长到十二个……最外层的圆环边缘,则存在着近百个凹槽。
而在这最内层的小圆环上,其中的一个六边形凹槽已然被特殊的色彩所填充。
铜绿色的荧光正在其中闪烁,而黑色的纹路则在其中勾勒出了几根蜿蜒扭曲的柔软触须,修格仔细端详,发现它们的形象与之前为自己带来巨大痛苦的触手似乎如出一辙。
而随着修格精神的集中,那凹槽当中的触手纹路似乎也“活”了过来,它们在荧光当中以特定的频率轻轻扭动着,似是在回应修格的意念。
在这一刻,修格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了眼前的一切。
“作为基于游戏创造出来的世界观,出现一些非常游戏化的设定,倒也合理。”
于是他睁开了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凭借着那已经铭刻在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本能抬起了右手,嘴巴微微张开,一个陌生且晦涩的古怪音节顺着本能脱口而出。
奇异的变化立即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修格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寒流从自己的脑袋里一扫而过,就像是冰冷的流水一样,它顺着自己的手臂一路流淌,最终汇聚到了手掌之上,一阵阵胀痛感浮现出来,修格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与手指当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于是他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手掌方向,将其对准了通往走廊的卧室大门。
下一瞬,修格手掌当中的胀痛达到了极致,于是,伴随着一声难以形容的古怪声响,在泛绿的荧光当中,数道粗壮且扭曲的触手以修格无法理解的方法从他的手掌当中喷出,巨大的冲击力直接作用在了卧室的房门上,于是只一瞬间,那扇镶嵌着些许铁艺的沉重木门脱离了门框,顺着那力量重重地倾倒在了走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