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继续往下看。

“何以见得？原因之一，越人自古以善射见称。”

“从《孟子》的“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到《韩非子》“羿执鞅持扞，操弓关机……”，再到《越绝书》之“射浦者，句践教习兵处也……”以及《吴越春秋》，都说明了越人善射，他们是不是反面典型，不言而喻。”

读到这里，李岳瞠目结舌。

从作文里来看，对方居然连《孟子》、《韩非子》、《吴越春秋》，甚至更为生僻的《越绝书》都读过了？

要说对方只读过了《淮南子》，李岳虽然惊奇，倒也没觉得绝不可能。但眼前的这少年不光能对《淮南子》中的一段话熟记于心，连《孟子》、《韩非子》，《吴越春秋》里的内容都能背得出来，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更夸张的是《越绝书》。它是一部记载古代吴越地方史的杂史，被誉为“地方志鼻祖”。但即使是李岳自己，也只是闻其名，未曾拜读，毕竟国学典籍种类繁多，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

结果，反倒是……诶，他叫什么来着？

李岳瞅了眼试卷上写姓名的位置。

陈嘉鱼，三班的。

反倒是这个叫陈嘉鱼的学生，连《越绝书》这种生僻典籍都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怎么能懂这么多？他是从娘胎起就开始看书了吗？还是古代老秀才转世啊？

李岳心中翻江倒海，正要继续往后看，不料这时，陈嘉鱼写完了作文的最后一个字，竟然随手把作文纸给塞到试卷下方去了。

？？？？

我才看了一半，怎么就收起来了！

李岳气得重重咳了一声。

众人侧目。

陈嘉鱼也抬头看过去，一脸疑惑。

“……”李岳瞪着他：“做完了吗？”

陈嘉鱼：“……差不多了。”

李岳好不容易才把“做完那就交卷吧。”几个字咽了回去，只是说了句“好好检查。”，便一脸肃然地背着手走了。

余人原本以为李岳发现了陈嘉鱼有什么问题，结果问了句就没了下文，不免都一脸古怪表情。

虽说试卷已经做完了，但学校不允许提前交卷，且交了卷也没事可做，又不能呆在考场，后面剩下的将近一个小时，陈嘉鱼就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地度过了。

这期间，李岳有意无意地多次经过陈嘉鱼的旁边，想找机会看看陈嘉鱼作文的后半部分写了点什么，结果只看到草稿纸上画得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气得他脸黑如炭，导致考场里的气氛一度极为紧张。

交卷铃声打响了。

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考试终于结束。

李岳：“全都放下笔，没写完的同学也不能写了。把试卷放在自己的桌上，答题卡和作文纸在最上面。离开考场时要保持安静，不能跑跳喧哗。”

众人陆续出了考场。

侯子凡：“这次摸底考真难，刚才我还有两道文学常识题没答出来，老陈，你呢，做完了吗？”

陈嘉鱼说：“做完了。”

朱舒也和他们一间考场，她走过来问道：“对了，陈嘉鱼你的作文怎么写的，我没搞太懂那段文言文的意思，看看时间来不及了，只能随便写了几百字。”

沈念初目光一顿，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侯子凡抢先说：“我写的是越人不懂科学。因为从抛物线原理来说，射箭要想射得远，45度角才是最科学的，他们却只会朝天射，所以只能射出五步远。你呢？”

朱舒有些沮丧：“我看到‘不易仪’三个字，还以为这是越人射箭前的某种仪式，所以写现代社会虽然科技发达了，但是很多传统文化都被遗忘，我们应该尊重和复原传统文化……啊啊啊，感觉有点跑题了。”

侯子凡：“老陈你呢？”

陈嘉鱼说：“我的论点是我们应该效仿越人，学习他们的精神。”

侯子凡大惊失色：“朱舒的有没有跑题我不确定，老陈你这肯定跑题了，明显材料是反面教材啊！”

“哎，没想到你的作文比我的跑题更严重，看样子，最少会被扣十分。”朱舒也一脸同情，“难怪刚才一班的李老师一直看你，没准是发现你偏题了。”

侯子凡则是安慰道：“没事，说不定改作文的老师不那么严格，少扣几分也有可能的。”

陈嘉鱼笑：“也许吧。反正都考完了，不想了。”

听到这里，沈念初很淡地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了。

教室里。

最后一名学生刚出教室，李岳就一个箭步冲到陈嘉鱼的桌前，一把抽出作文纸。

循着刚才看过的地方，继续往下读。

“越王勾践剑，至今存世，直到现在，仍是中国古代存世百兵之最。吴越兵甲，冠于天下，亦为古代常识，可见越国人善战。而善战者，多亦善射，怎会成为不识射箭之法的反面教材呢？”

“原因之二：参天而射、五步、不易仪也。千年之前，射箭之所以能被孔夫子列入君子六艺，其原因，便是“不易仪也”。正如后文所说，“阴不可以乘阳”“末不可强于本”“指不可大于臂”，这是强调根本的规则不能变易，否则有倾覆之险。”

“作者是要借越人的故事，告诉我们。”

“天地自然，宇宙万物都有他们的道，道出于天，事在于人，人之所习，无有不神。”

“不易仪，不是代表顽固不化不知变通，而是指我们要固守事物的真理，不改变，不动摇。”

“我更愿意称这种精神，为“越人精神”。”

“不放弃，不动摇，不退缩，坚守初心的越人精神。”

“……”

挥挥洒洒的数百字后，到了结尾。

“……”

“什么是初心？远的说，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屈原，“一片冰心在玉壶”的王昌龄，近的说，有“二十载铸就大国重器”的南仁东老先生，拥有“禾下乘凉梦”的袁爷爷……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初心，它是人生的轨迹，是人生的样貌，是那些使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的答案。”

“可随着年岁渐长，社会的浮躁，在滚滚的俗世洪流中，大多数人已经开始迷失自己的初心。“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出发”。”

“但有少数人仍然能铭记初心，牢牢恪守住自己的宗旨。他们犹如越人射箭那样，看似顽固不化，不知变通，却值得我们尊敬。”

“那些为了国家不眠不休竭力奉献自己的人，那些为了追寻真理放弃功名利禄的人，那些坚持正义与邪恶抗争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人……全都是越人精神的最好体现。”

“越人精神虽稀少珍贵，却又无处不在。”

“而正是有了这样的越人精神，我们的国家才能日渐强盛，我们的民族才能希望不灭。”

“于小我，不忘初心，当一路高歌一路行。”

“于民族，不忘初心，当坚守民族文化之魂。”

“于国家，不忘初心，当力保河山锦绣、国泰民安。”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时间永不止步，惟愿你我在多年后回首时，依旧是那个不求荣华，不淆世俗，笃志前行，初心不变的“射箭”少年。”

李岳握着纸，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