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
高三3班级群。
刚结束高考的第一天,群里不出意外的活跃和热闹。
反正都考完了,也不管成绩如何了,第二天就是毕业典礼,又不用再上课,一帮人都快闲出屁来,转眼群消息就999+。
一堆滚屏中,突然有人说:“对了,今天下午,钟楼那边是不是出了车祸啊?我经过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好几个警察,还听到人说‘车祸’什么的。”
这条消息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也看到警察了。”又有人回,“听说有个学生被车撞了,后来急救车来了,送医院了。”
“学生?不会是今年高考的吧?”
“肯定是啊,今天除了我们,哪还有别的学生。”
“靠,刚高考完就被车撞,”侯子凡不由得有些感慨了起来,“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真是太惨了。”
突然,有人在群里分享了一条视频。
“你们快看,我在网上找到的同城视频,今天有人分享了他的行车记录仪拍的事故视频。”
侯子凡好奇地点了一下。
视频下载完成,开始播放。
屏幕中,一辆黑色奥迪原本在路上行驶着,突然失控般的冲过非机动车道,冲着路边的一对相拥着的少年少女撞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没有选择躲开,而是用力推开了怀里的女生,自己却被奥迪撞飞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然后,有两个女生先后奔到了他的身边。
整个过程一清二楚,但因为拍摄者的距离较远,所以无法辨认出那少年的长相。
尽管如此,侯子凡依然觉得视频中的人有几分眼熟。
他盯着手机,把视频来回播放了好几遍。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个被撞的人,怎么有些像是老陈呢?
衣服也有几分相似。
不会吧……
侯子凡有些紧张起来,在群里@了一下陈嘉鱼,却没有反应。
再快速回忆了一遍,从今天下午到现在,他似乎并没有在群里看到陈嘉鱼或是蔡佳怡发过任何一条消息。
心里的不安感更浓了,侯子凡立即在群里吼了声:“你们谁和陈嘉鱼一个考场?”
夏宇回:“我和他一个考场,怎么了?”
“他有没有提前交卷?”
“我想想……好像提前了十五分钟左右,你问这干什么?”
下一秒,夏宇迅速的反应过来,“被撞的那个人,该不会是陈嘉鱼吧!”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惊呆了。
再看那个视频中的少年,都越看越像陈嘉鱼。
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陈嘉鱼真的出车祸了?”
“他是为了救蔡佳怡才被车撞的?”
“天啊,他没事吧?”
“那两个女生,有个是蔡佳怡,还有个是谁?”
“感觉有点像是沉念初……”
“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像她。”
“等一等,你们看那辆黑色奥迪,像不像平时来接沉念初的那辆?”
……
班级群里一片混乱。
夏宇去联系了方永平,把事情说了一遍。
方永平也是立即慌了神,立即找出阮秀莲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
……
清晨的蛋青色光线从云层泄露而下,清新的空气中回荡着婉转的鸟啼。
汉楚市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
一名女护士正巡查病房,她伸手推开了一间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单人病房,床上躺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双眼紧闭。
与此同时,一个女孩正趴在病床边,白净精致的小脸侧压在自己的一只手背上,另一只手则是与少年的握在一起,同样的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见到这一幕,女护士的动作不由得放轻了少许。
她仔细检查了少年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
做完记录,再来到窗边,轻轻拉开了窗帘,以便让清晨的阳光可以从窗外透进来。
一缕明亮的曦光恰好落在女孩儿阖拢的眼皮上。
她似是有所感觉,睫毛颤了几下后,睁开了眼。
趴着睡了一夜,全身有些发僵,蔡佳怡坐直了身子,抬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咦,弄醒你了?”女护士连忙说,“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
“不是有床吗?你怎么不用?”女护士指了指角落的一张窄窄的折叠床。
“我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蔡佳怡笑笑,“昨晚趴在这里看着他,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其实她只是想离他近一点,还握住了他的手,就是担心他半夜里会有什么变化,她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女护士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他是你男朋友吗?”
“是呀。”
“真好……放心吧,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孩儿弯起了眼:“谢谢。”
女护士离开后,蔡佳怡也去洗手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再度坐回了床边,看着陈嘉鱼。
他的胸口正随着悠长的呼吸在有节奏的起伏着,睫毛轻微颤动,乍一看去,宛如只是在沉睡。
蔡佳怡俯下身子,有些微干裂的唇在他紧闭的眼睛上亲了一口,喃喃地说。
“早安。”
新的一天到了。
陈嘉鱼,你看到了吗?
你已经不会再回到循环里了,快点醒过来吧。
……
七点半,阮秀莲来了医院,手里还拎着一个黄色的保温桶。
“小怡,你应该没吃早饭吧,阿姨给你带了些粥,还有几块鸡蛋饼。”她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显然昨晚也是一夜没有睡好,“随便吃一点吧。”
“谢谢阿姨。”蔡佳怡将早餐接过去。
阮秀莲又问:“昨晚怎么样?”
蔡佳怡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阮秀莲叹了声气。
待她吃完,阮秀莲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蔼而怜惜地道,“你也辛苦了,先回家洗个澡,再好好休息一下,嘉鱼这里交给阿姨吧。”
蔡佳怡点了下头,说:“好的。”
回到家,她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躺在床上略闭了一会眼就起来了。
看了下时间,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她将自己一些要用的东西塞进书包里,包括那本《小王子,还有陈嘉鱼送她的那个八音盒,然后才背着书包,下楼去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才刚到中午。
阮秀莲正守在床边,看见她进来,意外的笑了下:“怎么又来啦,回家以后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晚上睡过一会儿了,现在也不怎么困,还是过来吧。”蔡佳怡摇了摇头,微微地笑着,把背上的书包取了下来。
阮秀莲知道她是不放心陈嘉鱼,心里一暖,拍了拍她的手臂。
“也好,我们一起能有个伴。”
说完又叹气道,“也不知道嘉鱼今天能不能醒……”
这时,病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而后,在门外停下。
冬冬。
有人敲门。
“又是谁呀?”蔡佳怡回头看向门口,有些纳闷。
阮秀莲在她前面起了身。
“应该是方老师来了,昨天晚上他联系过我,我把情况和他说了,他说今天中午毕业典礼结束以后,来医院看看嘉鱼的情况。”
门外,以方永平为首,还有侯子凡、夏宇等几名和陈嘉鱼关系不错的学生,手里也各自拎着些东西。
“陈嘉鱼妈妈。”方永平面色凝重地说,“我们大家一起来看看陈嘉鱼。”
“谢谢方老师,还有同学们,请进吧。”
方永平和侯子凡他们一起走了进来。
幸好是单人病房,空间还是足够的。
进来后,方永平并没有过多询问,只是放下手中的一盒牛奶,走到病床边,看了会儿躺在床上的陈嘉鱼。
他从阮秀莲的口中得知陈嘉鱼出了车祸,但并不清楚具体的伤情,此刻看到陈嘉鱼似是一切完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一半。
转身问:“陈嘉鱼同学的具体情况怎么样?严重吗?医生是怎么说的?”
其他人也都纷纷紧张的竖起了耳朵。
尤其是侯子凡和夏宇,还有田恬。
前两人和陈嘉鱼的关系最好,就不用说了。
至于田恬,虽然她的心里已经将陈嘉鱼放下,自从昨晚获悉了他出事的消息后,心中依然控制不住的担忧了很久。
阮秀莲将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
“什么?”侯子凡一贯嬉皮笑脸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凝重,“血块压迫了脑部神经,所以现在昏迷不醒?”
“那怎么办?”
“他什么时候会醒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着。
蔡佳怡轻声的说:“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90%的情况在半个月以内就会醒。”
那要是恰好撞到了那10%怎么办?
不少人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但,没人敢问出口。
侯子凡走过去,看着躺在床上的陈嘉鱼。
过了会儿,才一本正经的开口。
“老陈,你知不知道,我们班今天连毕业照都没拍,都在等着你呢……”
按学校原本的安排,今天上午是毕业典礼,下午就要拍摄各班的毕业照。
但知道陈嘉鱼的事情后,三班的学生们便一致决定,暂时不拍毕业照,等陈嘉鱼苏醒以后再说。
“读了三年高中,要是连个毕业照都没有,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所以……”
侯子凡咧嘴一笑,“你可赶紧醒啊。”
正在这时,门口处忽然又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蔡佳怡离门口最近,她将门打开了。
随后,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左边一个稍矮的男人先开口:“请问,这里是陈嘉鱼先生的病房吗?”
阮秀莲望了过去,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对,你们是……”
“你好,”矮个男人走上前一步,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平安保险公司的理赔评估员,王峰。”
另一个较高的男人则是笑眯眯的一副和善的模样,“我叫包盛,是一名律师,也是车牌号为楚ae1688的车主的法定代理人,在当事人的委托下,替她全权处理这一次的事故。”
律师?
法定代理人?
病房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愣了一愣。
毕竟对他们来说,“律师”这个名词,似乎很遥远,在生活里能接触到的机会基本都是零。
“你们有什么事吗?”蔡佳怡澹澹的问。
包盛却只是笑着问:“请问,哪位是陈嘉鱼先生的家属?”
阮秀莲说:“我是他的妈妈。”
“您好,这些是我当事人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您收下。”包盛将手里的礼盒很客气地递给了阮秀莲。
阮秀莲却并未伸手,眉头拧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的。”包盛依旧是笑眯眯的,语气不急不缓的说,“当事人委托我代替她前来探望陈先生,同时,向陈先生的家属传达我的当事人的真诚歉意……”
“你代替她来道歉?”蔡佳怡歪了歪头,打断道,“为什么她自己不来?”
“是这样的,我当事人的工作比较忙碌,所以没法亲自来医院探望陈先生和向家属致歉。”包盛笑着说,“你们可以放心,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谈,她已经全权委托给我了。”
蔡佳怡却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
“道个歉要多长时间呢?顶多,一个小时吧。”她澹澹的问,“她是日理万机到连短短的一个小时都抽不出来吗?还是说,根本没有打算来道歉呢?”
众人反应了过来,纷纷指责道。
“就是,哪有撞了人的自己不道歉,找什么律师来的?”
“我看就是不想道歉。”
“简直一点诚意都没有。”
“太过分了……”
阮秀莲也气得说不出话。
儿子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造成这一切的人却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只找了个所谓的“法定代理人”来,连道歉都没一句,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姿态。
简直是,欺人太甚!
“诚意你们可以放心,该负的责任,我当事人绝对不会逃避。”包盛笑着说,”陈先生住院治疗的费用,以及后期康复所需的一切费用,都会由我当事人选择的保险公司全额垫付,一分钱都不会少。”
“你这是什么话,这些钱本来就应该你们负责啊。”蔡佳怡略歪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她亲自道了歉就不用给钱了吧?”
包盛被噎了一秒。
不过,在来之前,骆锦已经和他交代过,他也预想过这种情况,心理准备很是充分,此时仍然是笑容不减。
“对,钱是肯定不会少的,这是我们的责任,不会推卸。”顿了顿,他说,“但是亲自道歉的要求,我的当事人应该满足不了,其他的要求,只要合理,我们都可以坐下来聊一聊。”
“先不谈其他的要求。”蔡佳怡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
她嗓音轻轻低低的,却暗含着一股凌厉逼人又透着几分委屈的味道,“首先,你代替她来道歉,经过我们的同意了吗?其次,谁说你们来道歉,我们就必须得接受了?我们又有资格来接受吗?毕竟,受伤的不是我们,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那个现在还昏迷不醒的人,你的道歉有意义吗?他接受不了的话,是我能替他接受,还是谁能替他接受?但现在,她连亲自道歉的诚意都拿不出来,还想让我们接受道歉?”
包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抱歉,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法律没有规定,我的当事人必须亲自来道歉,你们可以不接受这件事,在道义上谴责她,但不能威逼强迫。”
一听这话,侯子凡直接气炸了,捏着拳头就想冲上去:“你说什么?!”
其他人也是个个义愤填膺。
“你们的情绪不要太激动。”包盛往后退了一步,勉强挤出个笑来,“嗯……我还是过几天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