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好一个以门第取士!”
赵明伦冷冷一笑:“历代朝廷以科举选官,正是为了打破门第之见,到了你们这里,反要重拾前人牙慧了?”
科举取士是政治正确,这顶大帽子谁都带不起。
县丞忙道:“堂尊言重了,我等的原意是,书香之家,家风清正,总好过商贾之家,并无半点针对薛蝌之意。”
赵明伦幽幽道:“若本县非要点薛蝌呢?”
四人内心都有些窝火,这是完全的油盐不进啊。
县丞脸一沉道:“堂尊虽然是主考,但我等亦是副考,有署名之权,金榜须由我们五人画押署名,方可公布。
若是堂尊一意孤行,耽搁了放榜事小,只怕事情还会闹到府城,届时就由不得你我了。”
这话中,满满的威胁,赵明伦犹豫了,仿佛受到了拿捏。
四人相视一眼,均是暗道有戏。
周奇道:“若是堂尊此次放过卫若兰,卫家也会心怀感激。”
“哦?”
赵明伦讶道:“这么说,你们已经得到卫家的感激了?”
“啊?不不不!”
四人同声否认。
县丞跟着笑道:“堂尊说的可是玩笑话了,我们和卫家,并无半点关系,只是卫家的口碑向来不错,将来必不亏待堂尊。”
“哼!”
赵明伦哼道:“你们越是这样说,本县越不敢取卫若兰,若这番言语传出去,本县哪里能说的清楚?
这样罢,既然是公事,本县也不会让你们为难,咱们都退一步,卫若兰和薛蝌皆不取,各自再推出人选,合计合计!”
“这……”
四人没想到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目光不由闪动起来。
“堂尊打算再推出谁?”
县丞小心翼翼问道。
“林大人呢?”
赵明伦不置可否。
赵明伦除了卫若兰,不作他想,于是含糊道:“还是堂尊先说。”
“也好!”
赵明伦点了点头,把王蠡试卷往前一推:“王蠡也不错,诸位仔细看看他的卷子。”
“不可!”
县丞面色一变。
狙击不了王蠡倒也罢了,还反过来让王蠡得了案首,卫家那里如何交待?
赵明伦不悦道:“林大人连卷子都未比较,就说不可,本县倒要洗耳恭听了,或者是林大人对人不对卷?”
县丞咬牙道:“下官曾说过,王蠡的试贴诗立意浅薄,能中童生已算他文章写的好,哪里还能再中案首?”
赵明伦幽幽问道:“王蠡这诗,描绘生动,由景及人,情景相衬,生机勃勃,读之,不由心生喜悦,这样的诗你居然说立意浅薄?难道卫若兰那样的陈辞滥调才符合林大人的胃口?
本县再问一句,林大人什么功名?”
县丞顿时面孔涨的通红!
他是举人!
赵明伦是说他水平不够,不足以鉴赏!
“两位是同进士,给本县评一评,这诗到底如何。”
赵明伦又目光灼灼,看向周奇与江海流。
二人为难之极。
虽然都收了钱,但还是有区别的。
周奇与江海流是贡院的学正,归贡院管,升官早没了希望,就想多捞点钱,卫若兰的事情没办成,只是名声受些影响,卫家也报复不到贡院。
可县丞和县教谕不同,是从属于县衙的属官,没有贡院那么硬的靠山,尤其是县丞,不比县教谕这个清水衙门,经手的龌龊事只多不少,卫家要报复起来,第一个遭殃。
二人见着赵明伦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有了些动摇,都在斟酌着要不要与赵明伦死磕。
“堂尊!”
县丞咬牙道:“难道非得把事情闹大?”
“呵,又来威胁本县?”
赵明伦霍然站起,负手冷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是谁在害怕把事情闹大?别说闹到府里,就算捅到布政使司,本县也问心无愧!
这七品县令,本县当了十来年,早够了,本县已是知天命之年,既便革职回乡养老,那又如何?
今日本县把话摞下,王蠡这案首中定了,你们若是不署名,无妨,本县一早便去府衙,向府台阐明事实,贾府台亦是进士出身,想必能辨出文章诗词好坏,届时若是挖出点什么别的东西,莫要怨本县不讲同僚之谊!”
赵明伦的话语中,带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前程,再配合他那坚定冷毅的神色,让在座四人心神大震!
是的,赵明伦年届五旬,当了一辈子县令,明年再去别处当县令,有什么意义?
县丞的宗族就在金陵,可以一辈子安心当个副职,可县令是流官,平迁就是贬,以赵明伦的为人,怎会不搏一搏?
此人要搞事情!
四人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个念头,一时均是脊背生寒!
他真敢拼个渔死网破!
“两位大人,给本官评一评王蠡的卷子如何。”
赵明伦深切把握到了场中四人的心态,就是心里有鬼,腰杆不硬,于是冷笑着催促。
周奇与江海流满心无奈,赵明伦猜的没错,他们不敢硬肛,要是被赵明伦一级级往上捅,受贿之事必然会暴露,暴露了就要处理。
‘罢了,罢了,卫家如问起,就将责任全推给赵明伦!’
二人相互看了看,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退缩,随即便道:“王蠡的卷子我们已经看过,确可点为案首。”
“林大人呢,要不要仔细看看?”
赵明伦转回头询问。
县丞把心一横道:“卫家对案首势在必得,堂尊强把王蠡扶上案首,只怕会害了他。”
赵明伦悠悠道:“不劳林大人操心,王蠡若是被卫家害了,那是他时运不济。”
“罢,罢,便依堂尊,既已议定,腾抄罢!”
县丞心情沮丧的叹了口气,卫家那里,要好一番口舌了。
县教谕的地位最低,三个人都同意,不用再征询他的意见。
名单需要腾抄两份,一份留学政存档,另一份是云纹金榜,由县教谕书写,首位是王蠡。
三十个名额写完,落款是大郑永明三年二月十六,上元县童生榜!
赵明伦以官印在榜上落下一个赤红印文。
其余四人各自盖印,五印齐全,榜上的三十个名字亮了起来。
表明已经获得了至圣先师的认可,成就童生位业。
赵明伦神色一松,呵呵笑道:“此事好歹了结,诸位都辛苦了,偏殿备有简宴,还请移步。”
四人也不推辞,哪怕与赵明伦不对付,但官场上,鲜有直接撕破脸皮的,当下拱手,随赵明伦去往偏殿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