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崇祯皇帝望着程世杰道:“你对朝廷是否忠心耿耿,朕看不出来,不过你胆大包天倒是人尽皆知的!”
程世杰一脸委屈的道:“陛下,臣之忠诚日月可鉴,若是陛下不相信臣的一片赤心,臣这就自裁御前!”
说到这里,程世杰作势朝着御前大柱子上撞去。
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道:“程卿,你最好与宋献策划清界线……你是难得的人才,朕真不希望你一步走错,成为千古罪人!”
听到崇祯皇帝的这话,程世杰松了口气,这一关他过去了。
作为瀚钢集团机关办公室副主任,程世杰的工作范围非常广,需要协助领导协调机关工作,也需要机关外事活动以及相关接待工作,如果把一个企业比作一个小国家,那么机关办公室基本上就是政务院的职能。
程世杰上头的婆婆非常多,所以他在应付领导方面,拥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作为机关办公室的干部,绝对不能太正直,一個正直的人,绝对干不好机关办公室的工作。
事实上,程世杰在崇祯皇帝面前,表现得比内阁大臣还要熟练,既要表现出自己的工作成绩,也要留出一些让领导一眼就可以看到的不足之处,只有在领导的英明领导下,指导下出色地完成工作。
这样以来,领导有面子,也有足够的成就感。
就像现在崇祯皇帝就非常满意,在他的情报中,程世杰与宋献策其实有一定的联系,至少程世杰在宋献策起事之初,程世杰给了宋献策一定的帮助。
至于说,不想过早剿灭大顺军,在崇祯皇帝眼中,程世杰其实就是在准备养寇自重,程世杰三两下把建奴收拾惨了,这两年建奴非常老实,而声势浩大的流寇,其中名声较大的张献忠,他麾下十数万兵马,在短短两个内不到的时间内,就被程世杰消灭干净了。
这一次,崇祯皇帝让远在小日子攻伐的程世杰率军回师,程世杰就丢下了到了嘴边的肥肉,这说明程世杰还是非常重视崇祯这个皇帝的。
在崇祯皇帝心中,他登基八年多了,提出的各种政策,完全执行不下去,他对士绅官员,其实也不满意,正如程世杰所说的那样,如果朝廷推迟平叛计划,那么反而有利于国家和社稷。
只不过,崇祯皇帝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是朝廷的颜面。
更何况,现在还要面临一个迫切的问题,因为大顺军之乱,切断了漕运,原本预计存粮三百六十万石,还差一百多万石,关键是如果没有这些粮食,京畿地区就会出现大乱子。
崇祯皇帝道:“京畿存粮严重不足,刻不容缓!”
崇祯皇帝将漕运的事情,向程世杰说明。
程世杰听着这话微微皱起眉头:“陛下的意思是……”
“漕粮根本不可能在四月上旬之前运抵京畿啊!”
崇祯皇帝接着道:“去岁,黄河大水下泄,泥水俱下,将洪泛区的漕运河道摧毁、淤毁,原本计划,今年春季修缮疏通运河河道,然而,张献忠肆虐凤阳、江淮地区三四个月,耽误了疏通河道,关键现在济南府、兖州府给摧残得一塌糊涂,数百名官吏或捉或杀,几乎给一窝端掉,怎么去组织人手?”
程世杰唯有苦笑。
现在大明朝朝中分党、党内分派、派里分系,这本是官场上的常态,然而,这些人眼中只有私利,毫无国家社稷,你支持的我反对,因为反对而反对,你反对我的支持,因为支持而支持,丝毫不问对错是非。
“陛下的意思是,臣要在年前平定大顺军之乱?”
“现在不是平叛或不平叛的事情,漕运河道不通才是大事,运河河道淤毁,天气渐暖,形成的灾情是极难控制的。黄河泄水以及从淮河流都无法顺畅的东流归海,其地成泽,道路也必然不通。”
崇祯皇帝头疼的是,好不容易好转的国库财政情况,马上因为这条运河而直转而下,疏通运河,这可不是小工程,而是大工程,光征调几十上百万民夫,吃喝拉撒,还有督造运河工程,这都是问题。
程世杰脑袋中灵光一闪,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只需要开海运就可以完全解决了,运河全长一千七百九十四公里,也就是三千五百八十八里,这么长的运河,需要大量的漕工,也需要大量的漕船,现在这条运河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就像辽饷一样,成了积弊,因为运河获得利益的人很多,守着漕运运河的漕运总督,更是吃得满嘴流油。这就像是后世的医疗改革,越改医越贵,报销的医药越多,老百姓越是看不起病。
谁都知道一石漕粮损失多大,事实上,明朝的漕运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了,隆庆年间(1567-1572),大学士邱浚指出:“1283-1329年,元代海运46年所损失的漕粮尚不及明朝河运每年损失的数量。”
明朝末期,清江浦船坞一艘漕船的打造成本约为105两银子,如按照每年需要替换2000艘漕船来算的话,每年造船成本约为21万两白银。每年运送漕粮400万石计,河运的直接运费即达800万石米。
这可是不亚于朝廷在辽饷上面的支出,更何况,每年还要损失八百至一千五百艘船,平均每年要死亡一千七百余名漕丁,损失漕粮三十万石至八十万石之间。
是不是真正出了事故,这一切都不好说,用程世杰自己的例子,从吕宋运一船五千石粮食,按照每船四十五人计算,顺风十二天,逆风二十一天,每天每人吃三升粮,耗费不过相当于百分之二三。
可是废除漕运改为海运,这就相当于让漕运百万漕工,十二万漕丁,以及数百万漕运衍的人员,谁敢掀这个盖子,谁就是这个利益集团的敌人。
崇祯皇帝看着程世杰,他自然希望程世杰来掀这个盖子,一旦掀开,就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程世杰望着崇祯皇帝道:“陛下希望臣上这个折子吗?”
程世杰其实不想趟这个浑水,这个盖子谁要捅谁捅去,谁要掩盖也随他们去掩盖,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奏折你如何上?”
程世杰道:“臣以为,上书中枢直言奏事,奏请中枢从江南调粮、暂开海漕及驻军迁往沿海有港口之地就食这三策,朝中采纳这三策也好,不采纳,也无损……解决京畿粮荒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时间实在紧迫,京畿存粮很可能只能维持到四月中旬,每个时辰我们都要争取,断不能等到京中形成决议后,再有动作。拖一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饿死京畿。”
京畿闹粮荒并非只缺一万石、两万石粮,而是缺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
京畿要负责解决宣化、蓟镇、两镇十万边军、十八万禁中守军及三四万匹军马的给食问题,仅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一年军食加上运途耗损,就需要三百多万石粮。
华北平原本来就是重要的产粮区,以往京畿需粮,保定府等(后世河北五府,现在北直隶五府)能解决一部分;今年不但不能指望山东六府调粮,还要调入大量的粮食赈济两三百万难民。
一加一减,更是使京畿的粮荒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如果没有水运,哪怕是辽东牛马那么多,也无法承担这样的运输量,以辽东四轮载重型马车为例,一辆马车可以运十五石粮,但是在直隶这样糟糕的路况,只能勉强运十石,三百万粮食需要三十万大车、六十万匹骡马、三十万名车夫来运输,这么庞大的马车排成一长列,行走在驿道上,前后将形成约五六千里的长队。
如果是走海船,那就简单多了,宁海军的运输船一船可以运五千石,六百艘就差不多了,虽然宁海军现在还没有六百艘五千石以上的大船,可问题是,半个月跑一趟,一个月一个来回,只需要一百艘五千石大船,外加三万名船工和水手,就可以解决问题。
任何事情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太难了。
崇祯皇帝听懂了程世杰的意思,他的主要意思是让京城十八万禁调往天津就食,可问题是,京城怎么可能没有军队驻守?
如果没有十八万禁军,崇祯皇帝睡觉也不踏实,宣府和蓟镇的兵马,更是不可能动,如果调开这将近十万大军,建奴卷土回来又该怎么办?
谁能保证建奴不再次寇边?
谁能保证建奴不再出兵?
没有人可以保证这一点,就连程世杰也不敢保证,在理智的情况下,建奴最好不要招惹宁海军,可是如果冬天辽东爆发雪灾,建奴在辽东活不下去,他们就只能南下。
毕竟,冻死饿死在辽东,不如拼一把。
崇祯跟程世杰聊完以后,这回他不生气了,只是神情变得苦涩。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大明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他是一个人在跟整个大明的贪官斗,就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又能怎么样?
“程卿,如果你是,你现在应该怎么做?”
“首先,针对大顺军的问题,暂时搁置,让他们打……”
“你这是大逆不道,这话朕不想再听了!”
程世杰无视崇祯皇帝暴怒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一字字的问:“陛下,处处为藩王宗室着想,他们可曾替陛下着想过?陛下处处为士子缙绅着想,他们可曾为陛下着想过?”
崇祯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杯子都跳了起来:“你给朕闭嘴!就冲你这些浑话,十颗脑袋都不够砍了!”
程世杰不说话了,但神情十分倔强,没有半点低头认错的意思。
崇祯皇帝瞪着他,面色阴霾,目光闪烁,大概是在想该不该让锦衣卫过来逮人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就连站在远处的宫女也不寒而栗,尽管她们根本就听不清楚这两位在吵什么。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
半晌,崇祯终于打破了沉默:“你跟朕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诛你九族?”
程世杰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昼夜彷徨,问计于臣,臣自然要提出建议,这是臣的本份。至于陛下采不采纳臣的建议,在多大程度上采纳,那就是陛下的事了。”
崇祯皇帝的神色有些复杂:“你真是胆大包天!”
程世杰看出崇祯皇帝是色厉内荏,非常淡定地道:“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里话都没有勇气说出来,活着还有什么味道?”
崇祯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叛军当真是只杀土豪劣绅,不伤百姓?”
“屠杀百姓的劣迹还是有的,避免不了,但他们不敢做得太过份,到现在都没有发生过屠城的暴行,因为他们离宁海军最近,知道宁海军最恨的就是屠杀百姓淫辱妇女!”
崇祯微微点头又道:“如果叛军真的将山东那些官绅、藩王给清理干净了,山东河南能交纳的粮款真的能翻上十倍?”
“那得看是谁来治理。换了别人可能会比现在更少,但如果换臣去治理,翻上十倍绝对没问题。”
程世杰心里说:“开玩笑,在后世,仅商丘一年的粮食产量就达到两千多万吨了!现在当然比不得几百年之后,但是磷肥、农药等产业也渐入佳境,总不至于连现代农业十分之一的产量都达不到吧?”
明朝全国两京十三省一年交纳漕粮四百万石,基本上能给国家交比较多粮食的也就是6个省!其中南直隶每年交一百八十万石、浙江六十三万石、江西五十七万石、河南和山东各三十八万石,湖广二十五万石。
如果真把河南和山东交给程世杰,翻上十倍,也不过是七百六十万石,约十一亿九千万斤,换算成吨,不到六十万吨。
山东和河南之地,有了充足的化肥和农药供应,还交不出六十万吨粮食,他干脆用面条上吊好了。
“你,不行!”
崇祯皇帝现在不能动程世杰,不代表他还要给程世杰更大的权力和地盘,现在辽东被程世杰经营的铁板一块,再把山东和河南交给程世杰,就算程世杰心中没有异心,不代表程世杰麾下的文武官员没有其他想法。
“那,臣无可奈何!”
“你举荐一个大臣治理山东和河南!”
“臣倒是真有一个人选!”
“是谁?”
“孙承宗孙阁老!”
“不行,孙阁老年龄大大了……”
程世杰道:“孙阁老威望足够,在朝中恐怕非议不多!”
在程世杰想来,温体仁反对孙承宗,那是因为害怕孙承宗抢了他的位置,可是河南山东巡抚,或者总督,这只是地方官员,威胁不了温体仁的位置。
“孙阁老虽然是大才,当个河南山东巡抚是足够资历的,不过,眼下西北流寇越闹越凶,建奴又在河套蠢蠢欲动,程卿,据三边总督孙传庭送来奏折,说建奴在河套调动频繁,随时可能进攻宁夏府,你怎么看?”
……
河套地区丰州古城,公元618年,唐朝建立,将隋时的郡改为州,设丰州。丰州城位于格更召苏木境内的库布其沙漠(时称库结沙)中,为当时地北交通要冲。
在明朝时,巴图孟克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为便于统辖,恢复万户组织。鄂尔多斯万户此时为右翼三万户主干,驻牧河套。在林丹汗死后,其子额哲向皇太极投降,这里就成了金国的地盘。
年初的时候,范文程带着一万余建奴,两万余汉军旗,八千余蒙古人,共计四万余人马来到丰州古城,利用丰州古城的老城遗址,重修了丰州城。
范文程抵达丰州以后,他竭尽全力招纳山西、陕西两地的破产农民,兴修水利,掘井修渠,垦荒屯田,硬是在这荒凉贫瘠的鬼地方开垦出了四十万亩田,安置了三万多流民。回头看看这大半年的经历,他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么强大的能量!
要说起来,范文程的运气太好了,他从陕南流民手中得到了一种谷子,这种谷叫狼尾谷,在后世也号称小米之王,不怕雀儿吃;不怕虫(左虫右全);不怕风磨;耐早;结籽坚实;成熟期适当;产量高,每垧收粮2石2升,草1,329斤。从辽东偷买的玉米种,居然获得了丰收,每亩产量为1石5斗。
要说丰州这个地方,在隋唐时期,气候还是不错的,可是明朝已经非常干旱了,又冷又干,时常起风沙,还缺水,让人抓狂。但是范文程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认为自己正在参与一项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事业,运气好的话还能青史留名!
十年寒窗苦读,图的不就是一展抱负么?当官就该到这种穷苦的地方来,做出成绩,只要自己成功,自己就是大金国的擎天柱。
由于有了这两种耐旱的种子,范文程算是取得了开门红。
“开饭喽!”
这时,伙头军拎着一口桶和一个大竹篮走了过来,把东西放下,建奴士兵们迫不及待的掀开,诱人的食物香味扑鼻而来,大家不禁发出一声欢呼起来。
虽然饭是狼尾谷做成的窝窝头,茶汤则是先把水煮沸再加入奶酪、盐和茶叶煮开,香甜可口,营养非常丰富。
一名牛录额真乐呵呵的看着范文程道:“范大人,一起吃吧。”
范文程还真有点饿了,笑道:“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范文程捊起袖子席地而坐,拿起一个窝窝头,一名建奴给他盛了一碗肉汤,大家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
吃得正过瘾,疾疾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牛录额真愣了一下,跳了起来,跑到谯楼一看,好家伙,两名建奴骑兵骑着快马朝这边飞奔而来,每跑一步就从口鼻里喷出一团白沫,显然体力已经被榨到极限了。
范文程心一沉,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太了解这些骑兵了,对于这些超级自恋的骑兵而言,马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除非是十万火急,否则他们绝对舍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伙伴的!
那名建奴举一个长条布包裹的卷轴,大喝道:“汗王金箭传令!”
听到这话,范文程长长叹了口气:“平静的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