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如果有半分选择的余地,皇太极是愿意跟宁海军讲和,可问题是,面对宁海军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他根本就没有办法。
打,那也要打得过才行。现在他们被宁海军堵在沈阳城里,连跑都没有地方跑,高大坚固的城墙,非但不能保护他们,反而成了限制行动的枷锁。沈阳城有八座城门,宁海军只需要在每座城门前布置一两千人,他们就别想冲出去。
早在八里湾之战中,皇太极就对宁海军的火炮和迅雷铳记忆深刻,当然,他其实并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宁海军比原本在八里湾之战中的宁海军,火力强大的数倍不止。
且论不论一百多门后装线膛炮,光那两百多辆火龙出水,一轮齐射就可以发射上千枚火箭炮弹,每一枚火箭炮弹装载十二斤硝化棉火药,一轮齐射相当于发射出动三吨多TNT,这个火力密度,别说明朝的建奴,就算是一战时期的德军,那也要跪下。
皇太极决定太及时了,就在宁海军炮兵开炮的前几息,如果再晚了十息,沈阳城就会变成一片火海,让他们享受到冰火两重天的快感。
看着沈阳城中打出白旗出来的使者,负责指挥军事行动的张裕也松了口气,他望着周宁道:“幸好皇太极没有死硬到底!”
“大帅说得没错,穿鞋的害怕光脚的!”
周宁其实也分析过程世杰的决定,如果皇太极不愿意合作,而是采取鱼死网破,那么这一次恐怕就没有赢家。
以宁海军的实力,固然可以歼灭大部分建奴,但是面对四十多万蒙古大军南下,也是有心无力,他们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部署到位,一旦蒙古大军突破长城防线,整個山西、陕西、北直隶恐怕就会一片狼藉。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这场暴雪而死亡,好在,不幸中的万幸,皇太极怂了。
负责代表皇太极谈判的人正是大贝勒代善,宁海军这边让周宁负责接待,双方就在沈阳城下展开谈判。
皇太极此时非常愤怒,让他措手不及的是,范文程前脚抵达沈阳,宁海军后脚就到了。他拿起鞭子就想抽范文程,然而,就是扬起鞭子的瞬间,他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在浑河北岸可是布置了不少哨骑。
就算范文程带着宁海军抵达沈阳,这些哨骑也会向他报告,可问题是,这些哨骑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范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奴才不敢说!”
“恕你无罪!”
“奴才以为,天气严寒,只怕是那些哨骑没有支撑住!”
“本汗布置了六七千哨骑,二十多个牛录,不可能!”
“那就是……有人背叛了汗王!”
事实上,范文程猜测得也不正确,而是二合一,有的建奴哨骑活活冻死了,也有的则是面对宁海军的馒头、热奶茶投降了。在宁海军决定行动的时候,这些哨骑整编向宁海军投降,前后四千多人,所以皇太极根本就来不及布置,甚至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沈阳城外的宁海军大营中,有一队骑兵飞驰而出,马上骑士手中拿着强弓,背后负着一袋白羽箭,配着一把刀身修长的马刀,身披钢盔铁甲,装备十分精良,身手更是极为矫健,显然都是弓马娴熟的骑手。他们那标志性的漆黑如墨的披风大旗般飞扬起来,那种大漠风起般的可怕气势排山倒海的压来,建奴武士心中骇然。
作为代表皇太极与宁海军洽谈的使者,岳托、多尔衮紧随其后,他们身后跟着三百余名骑兵,包括代善在内,所有建奴骑兵都挺起胸膛,挺直腰杆。谁都是有自尊的,面对天灾,建奴各部现在可谓狼狈困顿到了极点,几乎就是落水狗了,但是在宁海军骑兵面前,他们仍然下意识的想撑起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尊严,免得被人看扁了。
所有宁海军骑兵一声不吭,迅速排成两排,动作迅速,队列整齐得跟一条笔直的线一样。没有横眉怒目,没有杀气腾腾,举手投足间,强军的气势自然而然的释放出来,令人不敢稍有轻视。
整齐的队列两边分开,张裕、赵文才和周宁策马而来,骑兵们齐声大喝:“周将军、张将军、赵将军到!”
代善与岳托、多尔衮三人慌忙滚鞍下马,向周宁、张裕、以及赵文才等行了个贵族礼节:“代善、岳托、多尔衮见过周将军、张将军、赵将军!”
周宁笑道:“诸位,不必多礼,辛苦了!”
周宁拿出三袋酒,分别递给三人。笑道:“边地穷困,用度缺乏,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呼诸位,只能敬上一袋酒,聊表心意了,来,先干为敬!”
代善、岳托、多尔衮三人也不客气,接过酒就一顿豪饮。
事实上,沈阳城现在也是粮食匮乏,早在入冬的时候,皇太极就下了禁酒令,任何人不得私自酿酒,他们早就犯了酒瘾。
“醇香浓烈,好酒,好酒!”
“诸位豪气,里面请!”
代善、岳托、多尔衮三人带着三百名亲卫,进入宁海军大营,来到中军的一座大帐篷里,他们顿时感觉温暖如春。
这座大型帐篷与他们建奴的牛皮帐篷不同,这其实是采取房车拼凑而成的高约一丈八尺,算不上高大,但是离地三尺,寒气难以钻进来,里面烧着炉水炉,虽然外面寒风呼啸,里面却温暖如春,却没有炭火的烟气。
最让代善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大账里居然有酒菜,酒菜淡不上很丰盛,八个热菜八个凉菜,八荤八素,不过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要流口水了。
酒是兑了土豆酒,醇香又浓烈,很对岳托的胃口,这家伙都没有功夫去看周宁的面色了,坐下后拿起碗筷甩开腮帮子狂吃,弄得杯盘狼籍。
张裕望着这位昔日的对手,有些无语:“没吃过东西啊?”
“足足四个月了!”
代善解释道:“四个月了,都没有这么丰盛的饭菜!”
代善虽然现在没有被封王,可问题是他现在可是仅次于皇太极的权贵,连他都过得这么苦逼,至于普通百姓就别提有多惨了。
就在吃饭的时候,一名亲卫慌慌张张过来,朝岳托汇报道:“主子,主子,不……不好了,叶臣死了!”
岳托大吃一惊道:“死了?怎么死的!”
“他吃了太多的米饭和肉,给活活撑死了!”
岳托连额头的青筋都一根根的鼓了起来,想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真是邪门了,一名体壮如牛的武士居然死在了饭桌上,见鬼!叶臣是他的第六牛录的牛录额真,身高六尺三寸,体壮如牛。
不过原本二百多斤的壮汉,因为没有食物吃,已经瘦得只剩不到一百六十斤,连铠甲套上去都像袍子。
周宁微微有些抱歉的说:“贝勒,实在抱歉,是我的错,没有叮嘱下面控制好饭菜的供应量!”
岳托苦笑:“周将军,这与你无关,是那个蠢货太贪吃了……其实也不能怪他,我们都有将近年没有吃过饱饭了,突然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他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岳托挥挥手,让人去找个地方把叶臣给埋了,别拿这些破事来烦他。
周宁发现建奴遇到的困境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事实上沈阳城现在还有粮食,而且不算少,足足有十几万石,可是整个金国只剩这么多粮食,受到严重雪灾的部落上百个,这些粮食一分,就什么也不剩了。
这样以来,谈判的事情也简单多了。
代善吃饱以后拍子拍肚皮道:“好饱,谢谢周将军款待!现在咱们开始谈正事?”
“好说,好说!”
周宁望着代善三人道:“你们现在真的困难到如此境地了吗?”
“我们秋收以后,根本就没有多少粮食,光吃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也不顶肚子,不少牧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种狼狈,你们是无法想象的。”
代善苦笑道:“我们愿意谈,愿意和,但是怎么和,这需要说清楚,我们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如果不能让我们满意,我们还有一百多万人,一百多万饿得快要死的疯子,于其在这里活活饿死,不如拼一把,哪怕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听到“易子而食”这四个字的时候,无论是周宁还是张裕,不禁微微动容。这四个字在史书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字,“易子而食,折骨为炊”,短短的八个字,其惨烈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让人不忍心去读,去想。
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一方的身上,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是人,就没有办法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
更何况现在的大明,易子而食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周宁也好,张裕也罢,包括赵文才都是其中的亲历者。
“贵部困顿至此,我也深表同情,很愿意帮你们一把,但是……”
代善心里一惊:“但是什么?”
“但是辽南毕竟饱受战火蹂躏,残破不堪,眼下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恐怕拿不出多少粮食。再说,此次雪灾,辽南也深受其害!”
代善心一沉急急的道:“我们女真汉子也是知道好歹的,你们帮了我们,我们必倾力相报,不会让你们吃亏!”
代善又跪了下去:“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
周宁有些无奈的再将将代善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跪……白送粮食给你们肯定是不行的,辛苦了大半年,这粮食我们也是刚刚够吃,怎能白送?不过我们可以开边市,你们拿东西来换!”
多尔衮大喜:“真的!?”
随即又沮丧万分:“就算你们肯重开边市,只怕我们也拿不出东西来换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周宁微笑:“有,你们有我们急需的东西!”
“真的有吗?那是什么?”
“马,你们的马!”
多尔衮一阵肉痛:“我们……我们只剩下不到十万匹战马了!”
“你们是只剩下不到十万匹战马了,那,挽马呢?骆驼呢?”
“你们要挽马和骆驼?”在代善的印象中,大明开边市的唯一目的就是获得战马,至于挽马,关内就有很多,根本就用不着。
“耕田离不开犁和耙,犁和耙又离不开大型牲畜。从关内贩牛过来路途太过遥远,价格昂贵,而且关内也需要牛,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拿一批挽马和骆驼过来换粮食,我们各取所需,你们得到救命的粮食,我们得到足够的畜力。”
双方经过讨价还价,以每匹挽马两石粮食的价格达成交易,同时还有什么冻死的马匹、牛,以每匹一石粮食或八斗不等的价格可以交易。同时也包括冻的羊。
最后回归正题,周宁道:“既然如此说,我就直说了,莪们的要求有三点,第一条,无条件释放被俘虏的大明军民,你们的范文程说了,你们手中有二十多万人,这是第一条,准许你们留下这二十多万人的财产和粮食,现在就可以交割,为了补偿他们,每一个人,我们可以给你们同等重量的土豆或红薯!”
岳托刚刚想说话,代善摆摆手。
岳托只好闭嘴,因为皇太极这一次是让代善为首,多尔衮和他只是配合。
“第二点,就是你们女真武士向袭击长城防线的蒙古人发起进攻,用蒙古人的首级,跟我们换粮食。暂定标准为每颗蒙古首级,换一百斤粮食,据推测,这一次南下的漠北蒙古人足足有四十多万,也就是说,你们只要砍杀这些蒙古人,就可以获得不少于四千万斤的粮食。”
“第三点,把汉军旗的汉奸交出来,这是名单……”
人性其实就像女妓,第一次哪怕再不情愿,脱下衣服之后,第二次就容易多了,无非是要价多少而已。
代善没有时间拖延,因为每时每刻,沈阳城都有被饿死的人,他们想讨价还价的无非是大明被俘虏的军民,可以换多少粮食,漠北蒙古这一次南下,可不仅仅是青壮,还有老弱病残,还有孩子妇孺,他们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换粮食。
周宁可没有上当,建奴收编了漠南蒙古的十六部四十九领,这些蒙古人足足有五六十万人,现在因为雪灾,已经死了十几万人。如果可以换粮食,他们甚至马上可以砍下十几万颗首级给宁海军。
周宁与代善等人反复蹉商,最终决定三尺以下孩童不算,妇孺老弱也不算,只算青壮,当然,代善也不能以次充好,如果拿老弱妇孺的首级换粮食,发现一次,扣粮食一万斤。
当然,就算不能换粮食,漠北蒙古的老弱也活不下去,建奴可没有粮食养活他们。
……
河南、汝州,天雄军大营。
在崇祯八年五月的时候,卢象升接替唐晖,出任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驻军襄樊,堵截农民军。随着农民军声势日益壮大,朝廷于八月设立“五省总理”的差使,由卢象升兼任,统辖南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五省军务,并安排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负责围剿西北部的农民军,卢象升负责围剿东南部的农民军。
十一月,卢象升趁李自成和高迎祥部农民军要从南阳出发侵犯显陵,赶紧驰援,卢象升率兵兵五千,追至农民军所在的汝州,命副将李重镇、雷时声、周元汝等合营进剿,从早晨战至夜半,胜负未分,卢象升再遣都司朱文进、陈其美等拿着干糯犒劳将士,将士又有了力气,第二天中午就大破农民军,斩首数千级,生擒自来虎、涌虎、公山虎、张新儿等,缴获大炮十二门及其他无数器械,农民军逃到鲁山东南。
就在卢象升准备追击李自成残部的时候,内阁大臣吴宗达却突然抵达汝州,卢象升也不知道吴宗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却好酒好菜招待了吴宗达。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宗达拿出一份《辽东时报》放在卢象升面前,卢象升看一下子看进去了。只是非常可惜,卢象升的表现不像吴宗达想象的那样,反而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津津有味。
那篇堪称大逆不道的文章,卢象升面前,他已经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了,反应耐人寻味。
任何一个士子看完这篇文章都会暴跳如雷,张牙舞爪,怒骂不绝,最不济也是拍案而起,戟指痛骂,可是卢象升却没有反应,看了好几遍之后,就平静的放下了报纸,端起茶杯,喝茶。
这就让吴宗达一百二十个不爽了。他的心情就像后世某些出来约的女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位风仪绝佳,言谈举止无不赏心悦目的男子,然而相谈甚欢,结果吃完饭,对方却不冷不热,冷场了。
这让女子非常不爽,老娘千里迢迢跑到汝州来,缺你这一顿饭?缺你这一杯茶?
吴宗达现在的表情,多少有些幽怨,明知道现在谁先说话谁必定陷于被动,他还是忍不住了,带着一丝怒意问:“建斗,你居然还坐得住?”
卢象升神情淡然:“建斗不明白吴大人的意思。”
吴宗达怒哼一声:“整个北方雪灾铺天盖地的袭来无数百姓绝望哀号,怨声载道,这是因为陛下宠信佞臣,天神震怒,降下此等天灾警醒大明!”
吴宗达越说声音越高:“但凡有识之士不忍看到生灵涂炭,纷纷上书恳请陛下下罪己诏,惩戒佞臣,以求得上苍原谅,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那个佞臣为了保命……”
吴宗达就算说出佞臣就是程世杰了,他还生怕卢象升听不懂他所指,指着报纸上程世杰的名字道:“那个佞臣……丧心病狂,竟抛出这么一封妖书,颠倒黑白,妖言惑众,试图颠覆天道伦常,如今已经是举国震怒,天下百姓皆要求陛下将这丧心病狂之徒拿下,千刀万剐以平息众怒!”
卢象升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吴宗达指着卢象升道:“你,你,卢建斗身为大明侯爵,封疆大吏,深受皇恩,理应挺身而出为民请命才对,为何竟无动于衷?建斗,你真的让老夫好生失望!”
卢象升谓叹一声,放下茶杯,向吴宗达一拱手,说:“吴大人息怒。海国公这篇文章固然有些不当之处,但是有些东西也是不容忽视的。”
“哦!”
吴宗达满脸冷笑:“那个佞臣反而有理了?”
“吴大人,你看,比如说从万历二十八年到现在,三十余年过去了,大明天灾频发,神宗、熹宗和当今圣上都多次下了罪己诏,佞臣也被诛灭了不少,可是天灾却一年甚于一年,愈演愈烈,这是为什么?再回头去看看历史,每次天灾,哪位帝王不是诚惶诚恐的下罪己诏,诚心悔过的?可是天灾依然不依不饶……”
卢象升注意到吴宗达的脸已经越来越黑了,便不再说下去,长叹一声:“千百年来我们一直深信不移的那一套,恐怕真的有问题,海国公所提出的理论,不无道理……”
砰!
不等象升说完,吴宗达已经气得须发俱张了,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他两眼喷火,站起来戟指指着卢象升,怒吼:“卢建斗,你……你竟然也相信他的鬼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卢象升平静地说:“建斗自然知道。”
吴宗达发出一声大吼:“那贼子妖言惑众,颠覆天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你竟认同他的歪理邪说,是不是也想像他那样,成为千古罪人!?”
卢象升道:“吴大人,大明从来不因言获罪,每个人都有开口说话的权力,一遇到不同的意见便给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实为不妥!”
PS:谢天谢地,终于来电了,北京泄洪,淹了涿州,到处都是水,一片哀嚎,天佑河北,下一章可能晚点,老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