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李冠英并不是镖局世家出身,事实上,正兴镖局是他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创立的,因为那一年,是天启元年,他机缘巧合,当时在通州码头当力夫,扛麻袋为生。
那一年,驻守在通州的川军与浙军发生火拼,在城区内枪炮对射,双方死伤遍地还炸毁民房无数,直接惊动了明廷……
对于川军和浙军是什么原因大打出手,李冠英也不清楚,然而,那一年,他接到一个雇佣,有人愿意花一百两银子雇佣他们前往四川,去一封信。定金是十五两银子,如果把信送到成都,会得到剩余的八十五两银子。
按照李冠英当时扛麻包的收入,他需要三年零八个月,才能挣到这一笔钱,然而,李冠英决定赌上一把,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于是,他一個人,怀揣着这份密信,历经九生一生,终于将信送到了成都,李冠英从此就开启了开挂一般的人生。在成都准备返乡的时候,他又接到了别人的雇佣,护送一对母子前往登州,就这样,李冠英从一个力夫,成为了一个专门从事押镖运输行业的佼佼者。
正兴镖局,在最强盛的时候,拥有三千多人,一千多辆大车和六七百头骡马,对于李冠英的成功,他知道,他一直就是依靠着敢拼命。
穷人命贱,如果不是当初他拼命,他也没有今天,当然,他现在更想拼一把,不拼也不行,作为一个没有后台的人,在沧州老家,盯着李冠英产业的人可不少,最近两年没少给他制造麻烦。
因为没有后台,李正英这十数年赚下来的家业,成了他的索命符。
如果没有程世杰守平定州这事,他事实上也准备举家迁到辽东讨生活,而不是坐以待毙,就这样,李正英带着三百多人前往平定州。
如果他不幸死了,那也就死了,如果可以侥幸不死,以程世杰的为人,绝对不会亏待他,哪怕程世杰说一句话,那些窥视他产业的人,就会退避三舍。
……
平定州城,山西巡抚吴甡被关在在一间破房子里,每天送上两块饼,一碗水了事,至于饭菜,那就不要想了,平定州城粮食也紧张,战事紧张的时候,甚至没有人理会吴甡。
吴甡哪里受过这个罪!他是谁啊?他可是山西巡抚,官居二品,走道哪里不是鸣锣开道,万众瞩目,想吃什么只消吩咐一声,立即有人前前后后的张罗,选最好的食材,用最好的厨子,以最快的速度做好送到他的面前?
吴甡何曾受过这样的虐待!在他看来,这东西简直就不是人吃的,就算是他府上的下人,也吃不下这东西!
可问题是,在谢志良守平定州的时候,还好些,这位巡抚大人对于前来送饭的士兵,喝骂不止,这些士兵也不敢得罪巡抚大人,哪怕现在巡抚大人只是阶下囚,谁也不知道哪天吴甡会放出来,官复原职,得罪巡抚大人,后果相当严重。
然而,在程世杰守平定州的时候,情况自然就变了,负责看守吴甡的人变成了宁海军,宁海军将士可不会惯着吴甡,一顿老拳下来,吴甡就变得老实了。
吴甡只有趁没有人的时候,咒骂着程世杰,结果宁海军士兵就揍吴甡,可问题是一不小心,把吴甡打得快没气了。
这事可不算小事,打吴甡没有问题,要是弄死了吴甡,无论如何也要报告给程世杰,程世杰此时才知道,他手中还有一名山西巡抚。
程世杰其实也不关心吴甡的死活,他甚至连自己也顾不过来,天知道,能不能守到援军抵达。
然而问题是,吴甡自从被揍得从阎王殿转了一圈,反而变得更有种了,事实上,吴甡知道自己求饶没用,还不如死前过过嘴瘾。
就在程世杰巡视城中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正在骂他,当然,宁海军士兵扬拳就打,程世杰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回禀大帅,这狗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跟属下耍横,不仅……”
“下去吧!”
程世杰望着如同乞丐一般狼狈的吴甡道:“很失望吧?本帅守住了平定州!”
吴甡确实是非常意外,在他想来,局势糜烂至此,就算程世杰有通天本领,也是回天乏术,纵然程世杰的宁海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以以一挡十,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塞外铁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最终不是选择逃跑,就是与城同殉,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然而,程世杰居然打了胜仗,真是见了鬼了!
吴甡冷笑道:“姓程的,就算你能取得小胜,那又如何?十数万蒙古铁骑,再加上十六万准噶尔铁骑横扫河西走廊,包围兰州,不日即杀到宁夏,你纵有通天本领,面对这潮水般涌来的塞外铁骑,又能有多大作为?”
程世杰淡淡地道:“我没有通天本领,但是我能叫那些侵入大明疆土地的敌军有来无回……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们啊,把这些原本聚散不定的游牧民族都给聚集到一块了,省去了我一个个去找他们的时间!”
吴甡瞪大眼睛:“你要弄清楚,这是几十万塞外铁骑,不是三两万乌合之众!”
程世杰头也不抬:“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区别,草越浓越好割。”
吴甡瞪着他直喘气,说不出话来。
在程世杰眼中,这是大明最大的一次危机,何尝不是一次重要的机会?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至少在短短数年内,程世杰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对付他们,甚至连九边防线也管不了。如果不是局势糜烂,难以逆转,朝廷也不可能把九边交给他。
这就是程世杰的一次机会,他抽调了宁海军七万余人马的精锐,只要这些部队可以如计划中顺利抵达战场,漠北蒙古也好,漠西蒙古也罢,他们没有几个人可以跑回去,就算有一部分可以逃回去,也难以掀起什么风浪。
吴甡望着程世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世杰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不择手段故意放开边关防线让敌军长驱直入把西北弄得狼烟四起,中原危在旦夕,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吴甡冷笑道:“是你们这帮武夫畏敌如虎,却又好大喜功,妄开边衅,才招致如今的局面,与老夫何干?”
程世杰道:“还在睁眼说瞎话?要不是你们四处走动勾连,收买边关将领,边关将领会让开防线?前面是乔兆林,现在又是何燧,乔兆林可是什么都招了,姓何的如果不死,他也会把你们的所做所为一五一十地招出来,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天下人都瞎了,连黑和白都分不清了?你们这样做,就不怕死了都进不了祖坟么?”
吴甡的脸忽青忽白,脸部肌肉扭曲着,眼里迸出怨毒的光芒,神情狰狞恐怖咆哮地道:“你以为我等喜欢卖国求荣,认贼作父啊?还不是让你这个卑贱武夫,你这个墨家余孽给逼的!若不是你倒行逆施,颠覆道统,我等何至于如此行险?”
程世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对,就是你!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妖孽,凭着些许战功一路往上爬,最后居然官至辽东总督,须知以文驭武乃千年国策,你却将这条千年国策给打破了!也罢,你能当上辽东总督也算你的本事,只要你认真发展农桑,教化生民,我们也乐见其成,可是,你都干了些什么?”
吴甡指着程世杰道:“你,大兴土木建造一大堆华而不实的建筑,供你享乐,大兴贱业,鼓励老百姓去学那些奇技淫巧之术,推行严酷刑法,纵容酷吏凌迫士绅!在短短几年里你便将辽东那淳朴的民夫给败坏殆尽了!如今的辽东,男女之防荡然无存,好学之风荡然无存,恭谦礼让之风更是荡然无存!如今的辽东,人人追逐铜臭,男恬女嬉,好勇斗狠,不敬士绅,道德沦丧,你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程世杰默然良久::“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你们就要放开国门把那群豺狼放进来,哪怕重演五胡乱华的悲剧也在所不惜?”
吴甡冷哼一声:“只要能将你这贼子掀翻,扭转乾坤,悍卫华夏道统,我等粉身碎骨又有何足惜?”
“粉身你娘的碎骨有何足惜?粉身碎骨的不是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士大夫,而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这一路过来,遍倒卧在路边的累累尸骨你都当没看见?多少人惨死在鞑子屠刀之下,你都当没看见?口口声声说是悍卫华夏道统,只怕你们真正想悍卫的,还是士大夫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吧?我呸!”
程世杰指着吴甡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以为把高调唱得震天响,我就看不出你们那恶心到极点的真面目了吗?你们这群士大夫看似道貌岸然,实则自私贪婪到了极处!”
“你们宁可反复加税把老百姓全部逼死逼反,宁可看着军队缺衣缺食大批冷死饿死,最后外寇入侵灭亡大明,也舍不得交一两银子的税,任何试图从你们这个阶层手里收一分钱的税的人,都会被你们当成仇敌!”
“你们不光不肯交税,还千方百计挖国家的根基,大明养士三百年,都养到狗身上去了!如今老百姓受够了你们的自私贪婪,要摸索出一条新的路,你们二话不说,就来了个开门揖盗!我真想剖你们的心出来看看你们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吴甡面色变得青白,嘴唇一个劲的哆嗦着,说:“你……你……你休要含血喷人!你……你信口雌黄!”
“我含血喷人?难道这不是你们的专利么?”
程世杰冷笑:“本来还想好好跟你们聊聊的,但是你们的厚颜无耻已经让我无话可说了……”
吴甡面色大变:“你……你敢杀我?你不能这样做!你敢杀我,天下士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不会放过我?得先问问我会不会放过他们!”
程世杰淡淡的道:“老虎不发威,真把本帅当病猫了啊,真当老子不敢动你们?”
程世杰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身上那股骇人的杀气却让吴甡心脏抽搐,背脊发冷,两条腿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你……你不能杀我!我没有错,莪是为了悍卫华夏道统,我是想为天下存一股正气,我……”’
吴甡越说声音越低,那高傲的头颅也不堪重荷的垂了下去。大明文臣二百余年所积累下来的对武将的威迫凌压,至此丧失殆尽,只剩下面对死亡时的战栗了。
程世杰没有再说什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吩咐士兵:“看紧点,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逃了。”
士兵昂然说:“大帅放心,他死不了,也逃不了!”
程世杰巡视一遍平定州城,发现情况还算不错,宁海军伤亡将近四百人,现在能够战斗的还有不到两千四百人马,加上平定州城内谢志良的旧部,可用之兵不到四千人。
只不过子弹还有人均两个半基数,手榴弹人均不到四枚,不过重新打造了三百多枚震天雷,还有两千余支投枪。
程世杰想要用火,可问题是平定州的油料太少,他就让人收集冲上城墙蒙古鞑子的尸体,从理论上来说,人体的脂肪含量在20%左右,而脂肪细胞的脂肪含量只有5%。对于一个120斤的成年人来说,他体内真正能挤出来的油只有5斤左右(出油率按40%计算)。
可问题是,三千多具尸体,在理论上可以收集一万五千斤尸油,然而问题是,这只是理论,这次收集工作非常不顺利,仅仅收集了不到一千五百斤尸油。
这些尸油,也算是勉强可以用一下,他交代李定国,如果下一次蒙古大军攻城,记住要把蒙古人放在城墙上,至少可留下更多的尸体,提炼尸油,把尸油制成燃烧弹,这才能更好的杀伤敌人。
李定国见识过宁海军的燃烧弹,在九州的时候,那个场面他现在只要想起来,还会做噩梦。
崇祯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程世杰在睡梦中,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来到京城景山,也就是煤山上,看到一个歪脖子树,崇祯皇帝正挂在歪脖子树上,随风飘荡着。
程世杰就从噩梦中醒来,他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呜咽的哭泣声,老人的,孩子的,妇女的,各种年龄层的哭泣声都有。
听到这里,程世杰再也睡不着了,他来到城墙上,看向西城方向,然而,白雾蒙蒙,什么也看不到。
“大帅!”
李定国急忙走过来。
程世杰叹了口气道:“咱们的麻烦真正来了!”
“大帅的意思是……”
“蒙古大军抓了附近的老百姓!”
果然,正如程世杰判断的一样,随着天色大亮,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蒙古大军正在驱赶着无数衣衫褴褛的大明百姓,正朝着平定州城涌来。
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这些百姓当中的青壮是很少很少的,老人、妇女、小孩占了绝大多数,有很多手脚发黑,走得跌跌撞撞,并不是他们不讲卫生懒得洗手,是冻的。
天寒地冻,能御寒的棉衣都让蒙古骑兵给抢了,留给他们的是单薄的衣物,这么远走过来,不冻伤才是怪事!
大批平民百姓被赶羊似的赶进了蒙古军大营,然后开始编组,老人一组,小孩一组,妇女一组。
李定国面带杀气地道:“这些丧尽天良的鞑子抓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谢上逵道:“对啊,这些百姓连走路都走不稳了,让他们填壕、蚁附攻城,是万万不行的,鞑子这是想干什么?”
程世杰拳头捏得啪啪响:“这些老百姓填壕攻城是不成,但是却可以消耗我们的箭支、枪弹、炮弹,还有我们的士气!”
谢上逵看到周围的平定州守军已经开始开始混乱了,很多士兵都极力朝那边张望,有的叫:“那个像我爹!”
“娘!那个是我娘!”
有人则双手抱头,痛哭起来,显然已经确定自己的亲人就在鞑子手中,而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于鞑子之手,甚至还要亲自杀死他们!
三百多年前,蒙古人杀伐四方之际,每逢攻城必驱赶异国百姓去承受守军最猛烈的火力,把他们一批批的送到守军的弓箭弩炮射程之内,如果守军心软了,下不了手了,必然会被这些已经疯狂的百姓冲垮防线,最终全城沦陷。
即便守军心如铁石,不为所动,将这些百姓全部射杀,恐怕也不是什么善策,箭枝、炮石、体力被极大地消耗倒在其次,最要命的是看到大批大批自己的百姓死在自己面前,其中可能就有自己的亲人,将士们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丝波澜!
他们的士气,他们的意志都会在这种一边倒的屠杀中慢慢消耗殆尽,他们对将帅的怨恨也会渐渐积累,最终爆发!
如此一来,即便这城守住了,也变成了一座孤城。是的,出了城方圆几十里上百里就只见尸骨,没有人烟了,民心和士气更是跌到谷底,战争潜力被消耗殆尽,很难挺得住蒙古人下一次的攻击了。
这就是著名的“哈沙儿”战术,称得上是最残酷、最歹毒的战术了!
程世杰知道这个战术,事实上这个战术,并不是蒙古人创立的,只不过像放风筝战术,被蒙古人称为曼古歹战术一样。
事实上,这种战术,匈奴人用过,鲜卑人也用过,女真人也用过,蒙古人也用过,都是换汤不换药。
一旦让他们实施这种战术,不管仗打成什么样,自己最后都是输家!但,程世杰就是没有办法破解,唯一破解的办法就是把战火烧到游牧民族的地盘去,让他们没有办法实施这种战术。
其次就是建立完整的长城防线,然而问题是,大明的长城防线,已经被那些蠢货给破坏了,他们把一群饿狼放进了羊圈,牧羊人想要保护自家的羊群不受伤害,那是不可能的了!
程世杰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境内,他不可能放弃平定州,放弃平定州,就等于放弃了阳泉,放弃了阳泉就等于放弃了井陉关,等于让开口子,让蒙古大军冲进真定州,保定州,霍霍整个京畿。
程世杰如果让将士向这些百姓开枪,宁海军绝对会坚决地执行程世杰的命令,可问题是,平定州宁海军才两千多人,而平定州现在军民至少上万人,仅仅占据四分之一的宁海军将士想守也守不住,他不可能把全城其他百姓和士兵全部杀光。
“大帅,您做得已经非常不错了!”
李定国望着程世杰道:“大帅,末将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
程世杰心中一喜。
然而,就在程世杰靠近李定国的时候,没曾想李定国却突然发难,一计手刀,狠狠地击中程世杰的脖颈。
程世杰眼前一黑,就向地上扑去。
程世杰身边的十数名亲兵掏出左轮手枪对准李定国。
李定国却不为所动,若无其事的道:“大帅累了,带大帅下去休息!”
亲兵似乎明白了李定国的用意。
就在两名亲兵架着程世杰准备下去的时候,李定国抓住一名亲兵的领子,将嘴对准对方耳朵:“猴子,你给老子听着,平定州守不住了,让方全带着大帅从东城门突围,你们把所有的手榴弹都带着,到了井陉关,把井陉关炸了,还有,你的身材给大帅差不多,把大帅的铠甲穿上,把大帅的旌旗留下平定州……”
等李定国交代完猴子,猴子朝着李定国抱拳道:“保重!”
“记住,明年上香的时候,替我给义父(张献忠)也上一柱!”
李定国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经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决定。说程世杰心善也好,说他爱民如子也罢,现在程世杰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问题是,无论程世杰做什么决定,对于程世杰的名声都是一个巨大的污点,以后想洗都洗不白。
这个黑锅,李定国决定要背。
天下可以没有李定国,最多就是少一个将领而已,宁海军并不缺优秀的将领,像周宁、刘庆松、沈明遇、还有张裕、李志祥、李方等等。
然而,天下不可能没有程世杰,只要程世杰活着,他就可以让无数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可以让无数老百姓,可以活得像个人。
李定国朝着程世杰的背影,跪下来“砰砰砰……”
李定国朝着程世杰的背影,连磕三个头。
李定国起身,擦擦眼角的眼泪,朝着周围的将士道:“兄弟,我知道,些百姓里有很多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同宗同族的兄弟姐妹,你们也知道鞑子想干什么,所以你们才会乱了手脚!你们这些望尘即退的溃兵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家人的性命!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是……”
李定国的声音陡然抬高八度:“向东两百里外就是真定府,真定府三百里外就是保定,真定府六百里外就是京城,在那里生活着数以千万计的人,他们都跟你们一样,有血有肉,有亲人有朋友,而你们的天职就是牺牲自己,保护他们,保卫这个国家!”
“知道大帅为什么要拖着病体顶风冒雪赶了一千里路吗?是因为没有退路了!你们,他,还有整个国家,都没有退路了!”
“我们若是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便是五胡乱华悲剧的重演!他累得吐血拼命赶路,最后冒着巨大的危险带着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据守平定州,就是想把这塌下的天撑起来,你们只要稍稍后退,压在他肩上的天便会轰然倒塌,把他压得粉身碎骨!”
“你们都不忍心看着乡里乡亲甚至自己的亲属死,那他就该死么?你们身后的亿万用血汗供养你们的黎民百姓就该死么?”
千军万马肃然无声,那些原本在抱头痛哭的士兵握紧兵器站了起来,咬得嘴唇出血。
李定国几乎用吼的声音道:“三百年前,我们的祖先,拿着刀剑,把蒙古人的祖先赶到漠北吃沙子,三百年后,我们也可以拿着刀剑,把蒙古鞑子斩尽杀绝。宁海军的兄弟们,还记得大帅教给我们的歌吗?”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刚刚开始,这首歌只有几个人在低声浅唱,后来数十上在唱,再后来,整个平定州所有军民都在扯着嗓子大吼。
李定国望着周围的将士道:“我们骑兵出击,能救一个是一个,如果救不了,那就一起死吧!”
谢上逵握住李定国的胳膊:“李将军,算我一个!”
“你……”
李定国压低声音道:“谢兄弟,你别闹,你带着谢帅,跟着程帅撤退!”
谢上逵淡淡一笑道:“真后悔,早知道就加入宁海军了!”
“与我们共同作战,就是兄弟!”
李定国大吼道:“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