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云自称自己是术士,且他真有一些神异的本领,那么这些纸片,就是所谓的玄门遁术么?
这是目前喻超白最关心对问题。
周梅云叹了口气:“嘿,当真说起来么,它自然是算的。可惜这也是我除了那甩沙的伎俩外,唯一可以用的手段了。”
得到周梅云的肯定,喻超白来了兴趣:“嘿,要我说,你这一手技术当真是出其不意,倘若我能学个三招两式,日后行走江湖,用处可就大了!”
周梅云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片刻后他抬起头,异常认真地说:“照理说,咱们已经算是同患难过了,有了些交情,可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说到了一半。
喻超白闻言,也不懊恼,他的眼珠转了转,意识到周梅云可能认为自己觊觎他的独门遁术,这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无异于打听人家压箱底的绝技,确实是颇为失礼的冒失举动。
联系到这一层,喻超白歉意地朝他投过去一个眼神:“抱歉,我无意冒犯。”想了想,他又朝周梅云抱了抱拳:“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喻超白,我以前是一个猎人,现在么,暂时客串着猎妖人。”
周梅云看着他这一身落魄的打扮,眼里有了些笑意:“不错,大家都坦诚一些比较好。那么,咱们现在就算真的认识了。”
正式结交了之后,便是短暂的沉默。二人因口角相识,一路机缘巧合同行至此,论起来似乎一起经历了许多,其实至今不过刚刚认识了半日,很难说得上对对方有什么了解,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共同的话题。
打破沉默的是喻超白,他对周梅云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的名字叫喻超白,这个名字是我的养父取的——那个时节,也如今夜这般的冷,他梦到了自己在吃鱼,又肥又滑的鱼,他说那条梦中的鱼片成了满满一锅的白肉,从那之后,我就有了名字,喻超白,鱼超白,嘿。”
周梅云仔细地听着,他隐约觉得不能理解,真的有人的名字取得这么随便么?
喻超白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说:“其实这个名字还不错,很好记,我的妹妹就惨了,她一直都没有名字,我们都只叫她丫头。没有名字在我看来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这代表着这个人连他在世间独特的印记都没有。我在山上打下的那些野兽,懵懵懂懂,混沌度日,它们就没有名字,我们称呼它们,总是猪、兔、羊的叫——可你听过有人称呼认识的人为‘人’的么?”
周梅云忍不住打断他:“名字可以慢慢取,但你来做这刀头舔血的买卖,在我看来就是不负责任的体现。你可能认为这一笔能赚更多的银子,可你要是失了手,你的养父和妹妹怎么活下去呢?”
喻超白笑了笑:“你说的不错。不过他们都已经死了”
接着,他静静地补充道:“妹妹是养父杀死的。而我杀死了我的养父。”
................
喻超白讲述着他流落到沙洲的经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梅云的神态举止。
喻超白承认,自己确实是过于谨慎,这个习惯对于人际交往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事,但自幼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小猎人已经在某些方面兽化,这些行为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改变了。
他注意到周梅云的身体正在微微地发着抖,夹杂着他不住吸溜即将探出鼻孔的鼻涕的哧溜声,时不时就想往火堆旁凑......看来这位周英雄确实是娇生惯养的人物,受不得冻,受不得饿,唔,他的言辞也颇为诚恳,应当是可以信赖的.......吧?
待他讲到妹妹被养父喻老三杀死,而自己又手刃了喻老三时,周梅云那双三角眼瞪得无比巨大,显示出不可置信的疑惑。
喻超白讲完了。他没有对喻老三的行为和为人做出任何评价,这些东西都任由周梅云自己判定。
人的主张,一定要自己想出来,不是么?
周梅云沉默了。
片刻后他笑了起来,那张脸实在看着滑稽,但这个笑容看上去一点也不滑稽,充满了感激:“谢谢,谢谢,谢谢你对我的坦诚。”
他没有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开始说起他的事来——或者没有评价本身就是一种评价。
喻超白感激他的这个评价,他听起周梅云的故事来。
周梅云的故事是断片的,他从当年护送那位女子回家说起。
这是否意味着,他认为的、他真正有意义的人生,其实是从二十多岁开始的?
当年的周梅云因为一时义气,护送那位被贩卖的女子返乡。他做这件事时,其实只是想着为人要讲忠义,没有考虑其他。但显然,他的善心得到了好报。
送那个女子回家时是夏日,他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黑透。
没有料到的是,那夜的家中,叔父竟然专程候着他。周梅云被叔父周华良叫住,当夜促膝长谈,叔父的言语间透露出极欣慰的语气,声称周梅云有此德行,上苍不弃。言谈之间,竟还有马车拉着药材一车一车地进来。
那时他原以为是家中要开药铺,不料过了几日,这些药材便不见踪影,只是时常有药香飘出。
待到次月的中旬,这些药材浓缩成了一桶药汤,盛放在澡桶里,送进了周梅云的房里。叔父周华良拍拍他的肩,告知这一桶药浴,可以强筋壮骨,打通一些穴道,增纳元气,是专程替他采买的。族中每有后辈品德过关,都有这个福利。接着周华良又说,周梅云的资质虽差了一些,但心性却好,现在能行义举,日后入了修行路,兴许能造福苍生。到时他也可多一人分忧了。
说到这里,周梅云叹了口气,一双三角眼中的光也黯淡下去,就像明亮的烛光被风吹灭,成了火折子中几不可见的暗火。
喻超白抱着双膝,听出他话里的落寞,把他这一身排骨背拍的啪啪地响,就像无数光年外某个蔚蓝色星球上的小学生们拍纸壳的声音:“造福苍生是大事业啊,你叔父就常做这个么。能替你叔父这等英豪分忧,这当然是好事,莫非你不愿意?”
周梅云叹了口气:“跟随叔父做事,我自然是欢喜的。只可惜学了这么久,正经的本事倒是都知道怎么用,但真正能使出来的,只有扬尘术。别的么,嘿嘿……以我的资质,几乎都是没法用的。”
喻超白听得眉头一皱:“可我听说,遁术不是人人可学么?最大的制约只是法门不好拿到。你家是陇右的豪族,难道也没有?”
周梅云摆了摆手:“不是这一说。”
法门的确是有的,但是周梅云的资质实在差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他解释道:“人体经脉虬结,就如大夏境内的诸多道路,这之中多有交错,形成岔路口。这处如同岔路口的集结点,就是所谓穴道。这样的穴道有720处,也就是修行时吸纳元气的节点。一般来说,玄门遁术是人人可学的不假,但总有个资质划分,常人身上总有一些穴道是通的,可以修行,大多数也能通个十几二十处,只是没有法门引导,不知道怎么释放经脉中的元气。而我周梅云虽然也能修行,却只通了7处穴道,不仅吸纳元气极慢,而且储存量也小,一些威力大的法术,以我目前的吸纳速度,可能要存上一两年,才能放出一次……像我这样的资质,竟然还是洗了药浴后的效果,如果没有药材强筋健骨的效果,恐怕最多只能通3处,比现在还要不如。”
喻超白挠了挠头,一路行来,他的头长久没有洗过了,痒得厉害:“无论如何,你总比常人多了些遁术,也可以做些事了。再说你那些纸片不是很厉害么?”
说到纸片,周梅云总算又有了些神采:“我当时学习遁术时,受限于资质,非常苦恼。”
“我终日苦学,却被天资所限,事倍功半。但论及施术原理,我是都懂的。”
“我就猜测:也就是说,我的问题说到底,是我可以用的元气总是太少。那么只要聚起足够多的元气,是否问题就迎刃而解?”
喻超白听到此处,心跳加速,不由替他激动起来:“你的办法就是这些纸片么?”
周梅云兴奋地点点头,半是回忆,半是感激地说:“我这个情况,家中人也是知道的,我的兄弟周昊阳主动来寻我,询问我的问题——他是叔父的儿子,平素与我交好,他们父子却不会害我。我将我的猜想讲了一遍,我那兄弟便懈怠了当日功课,与我一同翻阅了大量典籍,查找线索。”
“我那兄弟发现,确乎有种东西,可能对我的修行大有益处。这种东西就是【阵法】,我想既然无论是军中战阵,还是打造法器,最终只要有一个阵,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
“无论是炼器是战阵,阵法确实是比寻常吸纳更加便捷高效的,这个根本不必多言。”
“那么这是否就是说,只要我学会阵法,元气不足的问题,便是解了?”
听到这里,喻超白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共情,他的心跳也开始跟着激动起来。
周梅云没有注意到喻超白的神色,他哧溜地吸了吸鼻涕,继续说:“但我那昊阳兄弟思索片刻,皱着眉对我说:‘不对,兄长,我来问你,没吸纳进人体的元气,它在何处?’”
“我(周梅云)被问的摸不着头脑:‘自然是游离在天地之间。’”
“我兄弟昊阳便严肃起来:‘那么,天地间的元气,会自己发出遁术么?’”
“被问到这一节,我立刻哑口无言。”
喻超白也被问住,他也情不自禁地想要帮周梅云思索起破解之法。
周梅云继续说:“我兄弟继续问:‘现在这些元气只是聚集起来,以大兄你的吸纳速度,快得过我么?’”
“‘兄长你想,无论是何种玄门遁术,总是要让元气经过人体内循环一次,使出来才是有威力的。也就是说,单纯的元气,并不具备任何杀伤力,是人的引导才有诸多功用。’”
“‘因此是元气经过各种法门的排列重组后,再与人体转化后的元气发生反应,才有威力!’”
“‘现在假设你与人放对,你的阵法聚集起大量的元气,你只有7个穴道吸纳,对方却有100个可以吸纳,你使一个大术,需吸纳转化三五息,敌人却只要一息,最终是要便宜了敌人的。’”
喻超白听得入迷,不由暗赞这位素未谋面的周昊阳的缜密思维。
周梅云继续说:“我听到这一席话,立刻冷静下来,但左思右想,没有破解之法,只是想通一条,现今症结,在于如何对敌。于是我与昊阳逐一分析,最终认定:【简略掉吸纳元气入体这个步骤,改为事先存储够、排列好元气运行的轨迹,使用时输入转化过的元气】,这个办法是可行的。”
“因为……这个办法,早就被广泛应用了!比如……法器!”
“只要输入一点元气,法器上刻画的阵法,就会自动释放、产生威力!”
“我们两兄弟分析到这里,越说越兴奋,我强忍高兴,颤抖着说:‘现在只剩最后的问题,法器上的阵法,平时储存的元气足够多,输入的活性元气越多,威力越大。那些高手随战随吸,问题自然不大。但我的元气储量必定不够,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满足两种元气的反应条件。就算能用,也只能催动一次……’”
“昊阳兄弟就说:‘这还不简单?咱们做一大堆你能够催动的法器不就行了?’”
“我说:‘但我能够催动的法器,威力不够啊。’”
“我兄弟狠狠的锤了我一拳:‘既然如此,那就做一大堆会自爆的法器啊!’”
“所以最终的问题,只是需要足够多的一次性法器!”
讲到这里,难以抑制激动之情的周梅云的声音已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八度,喻超白听得也是心潮澎湃,一颗心彤彤地狂跳起来!
周梅云拍了拍自己那一串纸片,前所未有地自豪:“这些东西,就是我试验多次的成果了!这些纸片,就是“法器”!而且是我找得到的、最廉价的载体!有了它们,我才有信心敢来胡儿原上走上一遭!这些纸片,我把它们叫作……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