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超白和周梅云就近躲在了一条季节性河流干涸的河床里,这河床又窄又浅,着实算不上好的藏身之处。好在正因为它的浅薄,二人只要稍微冒出点头,视线就不会受阻,对方则难以察觉,而一旦被发现,二人可以立刻转身就逃,不用担心遭遇更多的阻碍。
这里是荒凉贫瘠的胡儿原,一望无际的平地就是此处最大的风景,不会再有比这更适合隐藏的地方了。
二人屏住了呼吸,将自己的一切动作调整到了最小的幅度,趴在河床中静静地等待着。
脚步声终于还是近了,即使是周梅云,也能够听到这些人的脚步声。事实上,除了脚步声,还有叮呤当啷的金属碰撞声。看来这伙人还穿着金属的防具,刀剑武器则根本不必多言。除此之外,马蹄声,车轮声,一律没有。
带着武器行走在胡儿原上的,或许有一些能量惊人的商队也会选择这条路线,但他们的规模绝不止是四个人,而且商队的脚步声只会更大,他们还需要骡马和大车押运货物。此刻耳中传来的讯息告诉喻超白:这一伙人大约是五个。
五个穿着金属铠甲、提着武器的人?
喻超白的心开始悬起来了,他飞速地判断,这一伙人有很大的可能不是一般的绿林中人。江湖上的草莽豪杰虽多,可是那些人哪里去搞到铠甲?依着《夏律》,私藏铠甲可是杀头的重罪!
大摇大摆的穿着铠甲到处乱跑,这伙人的来头,恐怕就惊天了!保不齐里边就有纵横天下、命债无数的绿林巨擘!
喻超白清楚的知道,他只是一个小猎人,原本可能尚且有些气力能够保住自己的小命,可现在偏偏只剩下了逃跑的本事。逢着这些刀头舔血的职业恶人,说不准,就被黑吃黑了!他们可是专门干这一行的!
倘若对面只有两三个人,喻超白倒也未必怕了他们。那样的情况下双方人数大致相同,谁也没有稳吃对方的底气,双方多半就会保持着警惕,迅速拉开距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自己这两人也就算活下来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方足足有五个,而且个个着甲,规模和装备方面本已占了便宜。自己这一方的两个,一个只能跑的伤患,一个只能扔符的低级术士,可偏偏此时的风沙不合常理的大,等于两个人都毫无威慑力,这怎么迫使对方知难而退?
更要命的是,他身边的周梅云,真有大把银钱随身携带!
行走在这片荒原上,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一口饭吃,谁会把道义、公理、律法之类的东西看得那么重要?手里有刀!身上有本事!这些才是硬道理!
一方明显势弱且携带了大把的财物,强势的那一方黑心起了,宰了自己二人,有什么稀奇!
周梅云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不安地将手探进了豹皮囊,摩挲着符纸粗糙的纸面。两人中现在只有他有伤敌余力,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应激反应。只要喻超白一声令下,他立刻就要暴起伤人。
赶紧走,快走吧。喻超白无声地祈祷着,周梅云则是大气也不敢出。终于,这几个人进入了二人的视线。
这一伙江湖豪客的确是五个人。
当头的一个,年纪约莫有三十几岁,一身的精致锁子甲,全由上等精钢打造!他的头上却未带头盔,露出的头发盘了一个英雄结,就如头顶顶着一块长条玉石。这位好汉的腰上,插着一把镶满了细碎宝石的弯刀,看那弯刀的弧度,无疑是唐古坨王庭惯用的“折刀”,看这一把的样式,似乎是其中的极品“拉孜”。
这一身精钢锁子甲的造价就颇为不菲了,在沙州地区则尤为如此,甚至有一些溢价。这其中的原因,是由于胡儿原上那些专干无本买卖的绿林好汉,最是中意这一种铠甲。这种铠甲在甲片上的工艺很是考究,专门防护箭矢,穿在身上远比那些恐怖的重甲轻得多,防护效果却尤为拔群。
对于喻超白而言,这么一套铠甲,在沙州的甜水巷,能卖出的价格完全就是天价。
这样的奢侈狠狠刺激到了喻超白,他觉得一分银子一分货,这件宝贝的防护能力没准能够抵抗住周梅云的爆炸符……
不过在这个团伙中,这头一个家伙的穿着,其实是最为低调的。
第二个人,是一个秃子。这人穿着大红的衣袍,身材高大,那袍子又宽又厚,看上去像是僧袍,光着两只手,头顶一片刚刚冒出头的青皮硬茬。可是配合脖子上挂的那串一个个人头盖骨串成的念珠,整个人就显得阴气森森。
喻超白没有见过这种打扮的人,周梅云压低了声,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觉士……”
第三个家伙,大概是这伙人中最狂放不羁的一个。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完全就是这伙人中最为豪横跋扈的。他全副武装,光看那一身装扮,漫说是在胡儿原,便是在沙州城里走上一遭,也是要吓住一大片人的!
首先是衣着。这个狂放的莽汉,穿着全套的棉袍扎甲,看上去就如一头人立而起的大熊,他的头上顶着一顶吹反兜鍪!
吹反兜鍪,这种头盔是以精怪的坚硬毛皮为材料,经过一系列极为繁复的揉制加工做成的,由于它的帽檐平常是上翻的而闻名。作战时只要将其翻下,就可以抵挡住流矢飞蝗,保护士卒的头部安全。
用山精野怪的毛皮为原料!喻超白感到心中苦涩,昨夜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弄死了一头当路君,而在使用爆炸符之前,喻超白的一切攻击几乎都是徒劳的。可想而知,这类生灵的毛皮究竟拥有何等可怕的强度。
这一套铠甲,完全堪称奢华,这种铠甲现如今只有那大夏的神武军才有全套的装备!
神武军?神武军可是大夏姬氏皇族手中最为精锐的直属军队!
换句话说,这家伙很可能杀死过神武军军士!
见鬼,喻超白和周梅云齐齐的吞了口唾沫,他们都听说过神武军的威名。那是一支完全由修炼玄门秘技有成的高手组成的超级精锐,里边的军士恐怕个个都有明境的修为。这样的军队再配合这一整套棉袍扎甲和吹反兜鍪,完全就是战场上最为恐怖的绞肉机。他们的同伴遭遇不测,盔甲遗失到了这个莽汉的身上,可这家伙分明还是活蹦乱跳……
对了,这穿着吹反兜鍪的莽汉,手里还拎着一把宣花巨斧。那些精心锻打了上万次的精钢被完全塑造为了极为夸张的弯月型的斧刃,厚厚的斧背肆意宣泄着厚重和敦实。斧面上的花纹一圈一圈,犹如神秘的符文,甚至这把可怕的武器的长柄还精心雕刻了吸汗的花纹。
周梅云咽了口吐沫,他觉得这把斧头莫说是砍在自己身上,就是抡动时的狂风,也足以将自己吹飞。
可这个人不只有拎着宣花巨斧,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正经的神臂弓!
这种弓仅仅只看漆黑发亮的弓臂,就知道完全是由熟铁打造!再看那粗如儿臂、厚有半乍的厚度,其份量更是可想而知了!能拉动如此巨弓的家伙,又该拥有何等的臂力?!
喻超白觉得他若是没有受伤,应当也能拉开,可问题是……他的身体总还是肉做的!
一堆蛋白质和脂肪,能够抵挡这恐怖的杀器么?
显然今天的震撼仍旧远未结束,第四个人也露出了真面目了。
喻超白二人看到这个家伙时,几乎都快哭了。
前面的几个家伙,穿着打扮虽然豪奢,尚且还是可以量产的货色。可这第四个家伙,他穿在身上的,是一套山文甲。
山文甲……喻超白喉咙发干,他看了看周梅云,发现周梅云也在眼巴巴看着他。
事情大发了。山文甲,这种铠甲完全可以说是鳞甲与锁子甲的结合升级,其甲片之间环环相扣,使得这种铠甲对于劈砍、洞刺都有着极其变态的防御效果,而且这种铠甲还对防御流矢具有奇效。当飞行的箭支击中文山甲之时,甲片间的缝隙就可以有效地卡住箭头。
这还没完!
这种铠甲的材料,往往是那些传说中的材料,比如传说六百多年前太宗皇帝麾下最勇猛的大将,他的那套山文甲,就是由首山赤铜、银河星砂这些顶级的天材地宝制成的。这些材料普遍具备优秀的术法契合性,因而每一套山文甲的内侧,往往还会雕刻上阵法,使其防御力更加恐怖。
可以说,有了这么一套铠甲,只要遇到的不是那些最恐怖的修行者,完全就能横行天下。
这么一套山文甲,可以说几乎毫无缺点,唯一制约着它的生产问题的,只有两个字:贵、慢。一套山文甲的造价,仅仅材料费起码就要超过三万两,而它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制作周期缓慢,聘请高手匠人打造出一个粗胚,就要花去两年时间,倘若再请阵法大师为其雕刻上繁复的护身法阵,又要花去一年。
能够穿着这种铠甲的人物,全天下是数得过来的,大夏相当部分的高级将领都没有如此宝甲护身。
换言之,现在二人面前穿着山文甲的这个家伙,要么是大夏最顶级的武勋,要么是连顶级武勋都敢杀死的绝顶高手。
该死,这家伙手里还攥着一杆五钩神飞亮银枪!这种兵器的五个枝儿阴险的藏在枪头红樱之下,一旦被它别住,稍一用力,即刻就要把对手的武器扯飞,可是枪法却异常难练,不是高手,根本就不敢玩这种武器。
这时最后的第五个人发话了:“几位,咱们追踪至此,也已有一日了。料想那畜牲五脏六腑已受了严重的内伤,跑不出多远。它又伤又饿,想来不多时便是要现身的。只待杀了它,咱们就可有大把的银钱入账!”
喻超白二人于是顺着第五个人的声音望去,看清了这最后一个人的相貌。
这人穿着一件蓝色的道袍,长长的白袜自麻鞋中延展至小腿,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罗盘模样的法器,除此之外倒是显得最为朴素。
周梅云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喻超白说:“这家伙不可小觑,你看他那一身道袍了么?那是冰蚕丝织就的,最能水火不侵。这人敢穿这么一套道袍,必然是玄天升龙道的正牌道人,且是入了阶的道官,少说也有暗境的修为在身。”
喻超白绷着脸。他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这个不重要了。眼下人家已经追了咱们一日,还发现我受了重伤,咱们想跑也跑不了了。”
周梅云使劲掐着自己的胡须:“我看,咱们最好别乱动,这可都是高手。”
喻超白心乱得不行:“咱们一个都惹不起,若只是我一个人,倒是不惧,可你却是根本跑不掉的。到时候只能背着你跑。”
周梅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最多也只能比胡儿的马跑得快些,在这些人面前可就不够看啦。咱们还是等等吧,希望他们对咱们没多少兴趣。”
喻超白不安地扭了扭脖子:“我只怕他们对你的银子很有兴趣。”
周梅云干笑:“这个,要不,趁着他们还没发现咱们……”
“没错!某家正是等着它现身!哇哈哈哈哈哈哈!”喻超白话音刚落,张狂的大笑便打断了他们的密谈,这话语中蕴藏着的绝对自信,字字直击二人的心脏。
卧槽!被发现了?周梅云大惊,喻超白赶忙一把拉住了他,用手捂住他的嘴,声若蚊呐:“先别慌,再看看!”
“是极是极,它受了重伤,想来片刻就要现身的!”这句话却是那位大红僧袍的觉士说的,这人浑身上下邪性得紧,说的话仿佛带着某种“嘶嘶”声,就如毒蛇吐着信。
喻超白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对方已经话赶着话,明示他赶紧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是了,想来是自己受伤之后,呼吸变得急促了许多,一下就被人听出。这伙专门黑吃黑的江湖豪客当真心细如发,看来现在藏已经是藏不住了。
喻超白正在犹豫,周梅云吓得一把拉住了他:“别动!再等等,再等等!”
“料想那家伙活不过多时,咱们在此干坐,未免无趣!不如咱们打个赌赛,看看是哪一位同好的本领最高,最先拿下那厮!”穿着山文甲的那家伙显然是这伙人的头儿,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一致拥护。
“卢公子此言有理。”戴着吹反兜鍪的莽汉大笑。
“对极对极!”这是玄天升龙道的蓝袍道人在表示赞同。
“不错,本钦本也正有此意!”梳着英雄结的那人也不反对。
这伙江湖豪客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二人放在眼里,他们的谈话间透露出强烈的自信,声音隆隆的回响在大漠之中,显然他们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喻超白二人是否正在偷听。
毁灭你,与你何干!
不远处藏在河床中的二人面色发苦。若是一开始就专心跑路,没准这会儿已经逃出生天。
现在,他们正在坐以待毙。
“以咱们的本事,拿下那厮的命来,剥了皮,拆了骨,肉却正好把来割了,细细地炙熟,与弟兄们下酒!”声音隆隆,来自于那位戴着吹反兜鍪的莽汉。
穿着山文甲的那人,面容颇为英挺,他似乎隐隐是这伙人中的头领。这个人故意大笑了两声:“哈哈,不错!正要如此,显我弟兄的豪情!”
说着,他顺手就抓起一块土坷垃丢了出去,不知是有意无意,这块土坷垃正砸在喻超白边,“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喻超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些人看来当真是知晓二人的存在的!
周梅云吓得从喻超白背上摔了下来,他的脸都绿了。这也太不讲武德了,黑吃黑便罢了,怎么还要吃人?!
喻超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朝周梅云使了个眼色,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拼了!
周梅云眼珠转了转,点了点头,但他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豹皮囊,示意还是自己负责输出。
喻超白明白了他的意思,朝周梅云做了个“来”的手势。他这么久一直是半蹲的姿势,周梅云顺势就爬上他的背,一手抓着符,一手抓着豹皮囊,二人都已做好了准备,只等这伙人杀过来,就要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二人正自准备,那边厢戴着吹反兜鍪的莽汉已经隆隆的开了口。这个人的身材犹如人熊,正常的说话,声音也总仿佛在胸腔中回响:“列位哥哥,若是遇着了那厮,小弟就要以这手箭术取下它的小命了!”
玄天升龙道的道士生就一副尖利的嗓音,他应承道:“毕贤弟既然箭术超绝,何不露一手让咱们开开眼界?”
莽汉毕贤弟也不推辞,他故作矜持地指了指喻超白二人藏身的河床:“诸位哥哥看好,我这一箭,要正中那河床的边沿!”
穿山文甲的头领便捧场道:“好啊,毕贤弟要展露绝技,我等自然是要见识一番的。”
莽汉于是一通狂笑,开始抽弓搭箭,一张铁胎打造的神臂弓,竟被他一下就拉满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显然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般恐怖的巨力,将要扯断了。
这边厢,喻超白已经背负着周梅云准备拼命,刚一冒头,就看到一张形如满月的巨弓,下一个瞬间,一根纯钢打造的箭矢“咻”的一下,直直地射向二人冒头的河床边!那根箭矢简直是擦着喻超白的眼睛钉入地面的,若非周梅云急中生智,抓着他的头发狠狠一扯,扯得头颅仰起,堪堪避过这凶险的一箭,他的眼睛就要被射瞎了!
喻超白被这一扯,重心失衡,立刻就往后倒去。这时候,那隆隆的声音再次传来,犹如大风正在怒号:“诸位哥哥且看!我这一箭,威势如何!”
穿红袍的觉士“嘶嘶”的阴笑着,嘴里的话像是夸赞,又像是在嘲弄:“好!不愧是‘开山虎’毕贤弟!这一手箭术,果真指哪打哪!”
“开山虎”毕贤弟傲然一笑:“献丑!兄弟这点微末的本领,难入诸位哥哥的法眼!唯有这一手箭术,倒是颇为自得!”
“毕贤弟还是过谦了,你这一手箭术,堪称咱们这些人中最为出众的。”这个声音是出自穿锁子甲、扎英雄结的好汉,他是一个唐古坨人,说的大夏官话带着一股子生硬。
“毕贤弟射中那河床边沿,自然是超绝的。可依着我说,还是要射一些活物,方显功力。”说这句话的是那声音尖细的蓝袍道士,他身材颇为瘦削,只比周梅云好上一些。
毕贤弟想了想,觉得颇为有理。也是事有凑巧,喻超白二人藏身的河床上空,正飞过一只雕鹄。毕贤弟就以手指着这鸟:“看!我就射下这只鸟来,权且当作大家今天的午餐了!”
说罢他抽弓搭箭,“嗡”的一声,一根利箭打着旋儿射向那只雕鹄。
这根箭矢因为打旋,带起了空中漂浮的尘埃,气流包裹尘埃着一起旋转,看上去威势颇为惊人。
喻超白和周梅云刚刚由于失去重心,摔了个结结实实,喻超白本就有伤,周梅云则是因为被喻超白压在了身下,二人一时间都难以爬起,只躺在地面喘着粗气。这一箭正好经过他二人头顶的天空,那莽汉的本领,却被他俩看了个分明。
周梅云吞了口唾沫,暂时忘记了他此刻还在充当喻超白的人肉垫子:“这家伙的本领真真不小……”
喻超白则皱起了眉头,他感觉伤口又要裂开了:“这一手箭么,准是挺准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听到他说话,周梅云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再说,你压得我使不上劲了。”
喻超白应了一声,随即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这一箭么,准头是够的了,可是力道却嫌小了!
若是射死物,只有准头倒也够得,射山雀,这一箭的力道也堪够用。可是半空中飞的那只鸟,大名唤作雕鹄,寻常连羊都能抓起摔死,凶悍无比,这样温柔的箭,它怎么会怕?
这头雕鹄显然是鸟中的周梅云,拥有极强的自尊心。它早已看见了这支箭,非常不屑地尖叫了几声,伸出尖喙狠狠地一啄,那只箭就软绵绵地往下掉。雕鹄不肯飞走了,它一定要开山虎毕贤弟给一个说法,所以它开始在空中盘旋,嘴里不住地发出尖叫——这大约是它在骂街。
喻超白眼疾手快,一把抄过正在掉落的那支箭,摊在手中仔细观看,周梅云也将脑袋凑了过来:这支箭看上去似乎是铁打的,但箭杆么,就大有玄机了。原来这支箭的箭杆是空心的,怪不得以这样软绵绵的力道,竟然也能飞出这么远。
可是把箭做成这样,除了浪费钱以外,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吧?
他还记得那位莽汉一张臂,就将那把神臂弓拉得满月一般呢!
他这样想着,那边厢莽汉毕贤弟生平第一遭被雕鹄羞辱,一张脸涨得活像茄子,嘴里勉强给自己找着台阶:“好牙尖嘴利的畜牲,本公子箭下留情,有心不肯害你性命,还不赶紧就走?”
毕贤弟这句话,雕鹄倒是没有听懂,但雕鹄的一双眼睛生得灵敏,它看出毕贤弟脸上满是愤愤的神色,它不干了:讲不讲道理了?你先射我,你还不爽了?!
雕鹄决定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但刚刚这样想完,毕贤弟的第二支箭又飞了过来——这就太欺负鸟了!雕鹄立刻用翅膀打掉了那支箭,这次它看清楚了,那家伙射它的工具是一把弓,它决定把这把弓抢过来。
毕贤弟第二箭也不曾建功,他有些急了,再也顾不得许多,心中只想着一定要射下这只鸟。他抓起箭袋中所有的箭,一股脑就开始无差别攻击起来。
雕鹄左冲右突,英勇异常,它穿越过箭矢织成的火力网,瞅准了时机,对着毕贤弟就是一个俯冲——啪,一坨鸟屎精准无比地糊在毕贤弟的眼睛上。
喻超白二人躲在河床里目睹了这场人鸟大战,看得一阵叹息:这只鸟看来远比毕贤弟更有射击天赋……
射击天赋连鸟都不如的毕贤弟已经开始无能狂怒了,他感到又羞又气,恨不得把这该死的鸟碎尸万段。偏偏此刻他的眼睛被鸟屎糊住,那些鸟屎还正在慢慢往他眼睛里流,他只好抽出一只手去揉,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再射出箭矢。
这时那穿着山文甲的家伙似乎回过了神来,他提着自己的亮银枪开始舞动:“快!诸位同好!这只鸟能与毕贤弟激战至此,必然是一头‘精怪’!都来帮忙!”
精怪?不远处,喻超白与周梅云面面相觑。
这分明就是一只普通的猛禽而已嘛……
不过这个家伙看起来倒的确是这伙人的首领,他一声令下,这帮人都开始操起自己的兵刃前来帮忙。
“毕贤弟莫慌!”这句话音色尖利,一听就知道是那位蓝袍道士。这个道士操着罗盘,那罗盘看来颇为神异,一道红光一闪而过,呼啦一下,竟升起一丈多长的火——可惜他似乎拿反了自己的法器,这片火却是对着自己放的!
“我着火了!”道士惊慌失措地胡乱跑动起来,好在他虽然着火,却穿了身冰蚕丝织成的道袍,倒是可以无恙。可试图帮助他的同伴显然忘记了这点。
出手帮忙的是那个穿着大红僧袍的觉士,他一出手,就是一大片寒气!这位觉士刚刚聚集起了寒气,雕鹄已经俯冲过来,对着他的眼睛上也投射了一发鸟屎。
眼睛被糊住的觉士嚎叫起来,他赶忙用自己的手去抹——可他的手上还聚着寒气呢!这一抹,就把自己冻住了!
穿着山文甲的好汉和扎着英雄结的唐古坨人倒是靠谱得多,起码他们倒是没有被自己或者朋友的法术打中过。不过他们在与雕鹄的战斗,至今也没有碰到雕鹄的一根羽毛,反而两套上好的盔甲被雕鹄的利爪和铁喙啄得处处凹陷破裂、缺叶少片……
敢情这二人的装备,也是一身样子货……再看他们挥舞着武器的模样,歪歪扭扭,倒是衬托得那头雕鹄进退有据……
场面一时群魔乱舞,呜呜糟糟的,好不热闹。那着了火的道士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许多,就地打起滚来。
他这么一通乱滚就坏了,山文甲枪手和英雄结胡人不仅要扑打雕鹄,还要防备脚下打滚的道士。这两个人上蹿下跳,很快就双双被道士绊倒。
那道士慌乱中这么一滚,火倒是扑灭了,但也被误踩了好几脚,发髻都散开了,大口喘着粗气,终于躺在地上不乱动了。
雕鹄的时机到了,它一口啄在了毕贤弟的手上——前文已经提及,这种猛禽常年可是以羊为食的,毕贤弟一身的防护,偏偏手是要露出的,被这只雕鹄的喙啄了一下,立刻就是一个血窟窿,痛得大叫起来。他这么一吃痛,弓可就握不住了。
雕鹄得意地尖叫一声,一个回旋,两只铁爪抓着这只弓就飞,片刻就凯旋而归,天上只留下一个得意的背影……
雕鹄抓着那把铁胎神臂弓飞走了……
怪不得为何那些箭是空心箭杆,原来连弓都是个样子货!
喻超白的嘴角狠狠抽了抽,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五个人打一只鸟,居然还打输了,这哪里是什么高手,分明就是一群银样蜡枪头,全凭一身的样子货吓人。
自己刚刚竟然畏惧这样一群家伙……喻超白捂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