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踏出客栈,就意味着将要直面这头狴犴,真的要出去吗?
周梅云刚刚还在与狴犴对喷,听到喻超白的决定,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他心里有鬼,他觉得自己一出去,肯定就会被咬死。
白狼踌躇不前,他也有些畏惧对面的庞然大物。
喻超白见他们不肯出去,低声喝道:“你们不觉得古怪吗?这间客栈里的人,与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莫名其妙就攻击我们,这是为何?”
白狼想了想,说:“他们……大概是为了抓我?”
喻超白摇了摇头:“你回想一下刚刚的战斗,这伙人若真是为了抓你,怎么会连你一起砍杀?”
白狼回忆起刚刚的冲突。先是莫名其妙的给自己一行下药,后来事情败露,那伙强人不由分说,提着刀就砍。他当时被围在垓心,左冲右突,总是难以冲出。若非周梅云没头没脑的冲进来,受伤几乎就是必然的事。
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细细想来,这一系列冲突之中的可疑之处,一共有两点!
第一,攻击的理由!
这伙强人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一见面,又是下药,又是动刀,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第二,人!
他们这一通打斗,喊打喊杀声不绝,照理来说,其他住店的人早就惊慌失措,人心惶惶。可直到此时打完了,休说是其他的房客,就连客栈的小二、掌柜,也没有出来。
不对,小二打扮的人尚且见过几个,掌柜的是自从进店,就从来没有露过面!
当时三人又冷又饿,一心全扑在吃饭上,一时不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客栈中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外人!
念及此处,周梅云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不自在的揉了揉脖子,周梅云哆哆嗦嗦的开口:“咱们这不会是见鬼了吧……”
喻超白绷着脸,说道:“我来到后院,与那被吃的人打斗时,还与那人有过短暂的交流。我也与那人有过肢体接触,他的身体温热着呢。若说这件事,没头没尾的,确实古怪,可要说与鬼神扯上关系,我看也不像。”
他们这么一番对白,再次把狴犴晾在一边。狴犴吼啸连连,一只大爪子又开始刨起土来,情绪中的焦急似乎快要达到极点。
白狼听得懂一些兽语,他知道,这是狴犴再一次要求他们出客栈了,小少年的心中也开始焦急起来。
这头狴犴,刚刚才当着他们的面吃了一个人,若非今夜无月无星,想必那猛虎噬人的场景必然血腥恐怖至极。眼下这所没有店家的客栈,虽然可能仍旧于未知的某处埋伏着强人,但这些强人总还是人类。
是面对刚刚噬人的狴犴,还是那群心比狴犴更凶的人?
喻超白回过神来,一跺脚,喝道:“出客栈!留在客栈中,谁晓得还有多少敌人隐匿着?出了客栈,这狴犴再凶悍,无非是一头畜牲,咱们杀过的精怪还少么?”
这是他第二次做出这个决定,周梅云迟疑了一下,最终不再坚持。他一只枯枝似的手一伸,掏出两张“护身符”来,“啪”一下,就贴在白狼身上,嘱咐道:“一会儿出去,情况不对,立刻输入活性元气!”
这番话似乎引起了狴犴的不满,它又是一阵吼,吼完了,它朝白狼眨眨眼,意思再明显不过:翻译翻译。
白狼一直警惕着狴犴,见它再次做出人性化的举动,略一思索就点了点头。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对周梅云说:“它说它不会咬你的,它保证。”
周梅云哼了一声,算是应承了,他飞快地给自己换上一张新的,朝喻超白点点头:“你不懂修行,一旦情况不对,你立刻就跑——你小子比马跑得都快,机灵点应该问题不大。”
说完,他越过那片被喻超白打塌的墙壁,几步跨了出来,与狴犴拉开距离。
狴犴不满的吼了一声,却当真不来咬他。
该死……这家伙生得怎么这般大!一身的细密鳞片,似虎似龙的头,肩高足足快有两丈!这么大的体型,难怪一张口就可以吞了一个人!直面一头如此巨大的狴犴,尤其是自己刚刚与这头狴犴吵了一架,要说不怕,就属于自欺欺人了。周梅云心底实在有些发虚,他哆哆嗦嗦,整个人头上冷汗一发涌了出来。
狴犴非常人性化的瞪大了眼睛,发现是刚刚与它对喷的家伙,它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假如它有脸色这种东西的话),看向周梅云的眼神也越发的不友善。
白狼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会是想要打周大哥吧?”
白狼这句话是冲狴犴说的,却把周梅云听得浑身一颤。他这时候心里没底,只盼着同伴赶紧出来与他并肩,唯有如此,他才有面对如此巨兽的勇气。
狴犴大吼了几声,还是盯着周梅云。看来它的心眼也不算多么宽广,这家伙大约是有些记仇,眼神中带着些许不怀好意,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捶周梅云一顿。
周梅云被它又吼又看,心里越发没底,他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狴犴对视,只好求助似的往喻超白、白狼二人的所在瞥了一眼。
这一瞥,他立刻瞪大了双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周梅云再也不顾他身边还有着一头大老虎,冲着喻超白二人所在的位置就大吼起来:“快出来!赶紧出来!”他伸长了脖子,面红耳赤,喊得是如此的用力,整个人又喊又跳,焦急无比,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事件。
喻超白眉头一挑,拉着白狼纵身一跃,立刻跳了出来,与周梅云肩并肩。
周梅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们的后方,竟然站立不稳,“噗通”一下,一屁墩就坐在了地上。
喻超白顺着周梅云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股凉气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见鬼了!
白狼惊呼道:“咱们……咱们刚刚不是在‘鸿儒客栈’么?那,那座客栈现在何处,怎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周梅云满头冷汗,他不住用手去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尽。
是的,这座鸿儒客栈,从来也没有存在过!这里从来都只不过是陇右道沙州与瓜州的交界处的官道而已,根本就只有一处荒凉的平地!
原本鸿儒客栈的所在,只有满地的尸体,有的已经高度腐烂,皮肉都已稀烂,幸好此时接近寒冬,否则甚至能够看到满地蠕动的蛆虫!
满地的尸体之中,一顶早已起了球、破了洞、褪了色、脱了线的夏莫甲塞突兀的扔在其中……
喻超白头皮发麻,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然后一拳狠狠的就捣在自己的胃部——
呕!
骤然遭此重创,喻超白的胃剧烈地收缩着,“哇”的一口呕了出来。
白狼勉强还能站着,他赶紧凑上来看喻超白吐出来的那些东西,这一看不打紧,他只觉胃里翻江搅海,一张口也开始干呕起来。
喻超白吐出的,全是连皮带毛的死老鼠,有的就连皮毛都已腐烂开来!
呕!
三个人干脆地吐了一场,他们吐得是如此的卖力,开始时尚且还能吐出一些残渣,吐到后面已经只能呕出一滩滩清亮的胃液,到最后,几乎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
周梅云扯出水袋,哆哆嗦嗦地往嘴里灌了一气,随手把水袋丢给了白狼,整个人彻底萎了,目光呆滞的坐着,一言不发。
白狼灌了水,心里好受了些,但一张小脸仍旧是煞白煞白,他歇了一会儿,看向了狴犴。
狴犴稀里哗啦的一阵吼,说来也是蹊跷,一出了客栈,白狼就能听得明白了。他皱着眉,不太确定的翻译:“狴犴说……这里根本就没有客栈,咱们所见到的‘鸿儒客栈’,是附近的恶虎修为有成,化出的幻术,专程在此捕食过往行人……”
恶虎?幻术?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喻超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了狴犴:“方才在客栈里时,白狼说你的话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口音,怎么一出了客栈,他就能够听得懂了?”
狴犴的智慧颇高,听懂人话倒是不难,它“吼吼吼”的咆哮起来,白狼翻译道:“唔,它说,它是听了一位朋友的话,专程在此等候咱们的。它在此处,算下来已经有几天的光景。今夜它只不过稍微打了个盹,咱们就已经被那些店小二打扮的‘伥鬼’半拉半就的哄入了客栈,它只好一直在外等候。它还说,处于客栈之内的人,五感都已紊乱,根本听不清楚外界说的什么。”
伥鬼?
喻超白回想起客栈中的种种迹象,那些小二、强人明明已经高度腐烂,他却根本察觉不出来异样。还是因为这帮东西急功近利,端着灯上楼,他才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事情确实有些离奇。
没等他说话,周梅云突然插嘴道:“照此说来,你是一直在此等候咱们?”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话一出口,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的看向了狴犴。
狴犴吼了一声,简洁短促的回答,一共只有一个音节。这次不需要白狼翻译,喻超白和周梅云也能听得懂了。狴犴的回答是:是!
周梅云迫不及待地问:“你竟然还有人类朋友?是什么人让你专程在此等候?”
狴犴大吼一声,看向白狼。
白狼咀嚼了一下意思,按着发音不确定地说:“周华良?”说完这三个字,他抬头望向狴犴,意思是询问。
狴犴点了点头。
周梅云面露疑惑的神色,似是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在询问:“叔父又是从何得知咱们的行踪的?”
他这样想着,没留神脚下的土地已经起了变化,“轰隆隆”的响,发出山崩地裂般的震荡,伴随着恐怖的气浪。白狼一时站立不稳,差点一个趔趄。
狴犴狂吼起来,它吼了几下,庞大的身躯带着一阵风,没命地朝一处逃去。跑了几步,它又驻足,回过头来看喻超白一行三人,发出呜呜的低吼。
显然,这家伙是让喻超白一行三人跟上它。
若是之前,喻超白兴许还稍加考虑,但今夜发生的事情过于离奇,由不得他们不信。而且这头狴犴竟还自称认得“周华良”,就冲着这个名字,喻超白也是一定要跟上它,弄个明白的。
果不其然,周梅云大叫道:“休跑了这厮!咱们追上去!”他一边说,一边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努力了几次未果后,喻超白一把就架起了他,迈开两条腿就跟着跑。他一边跑,一边看向白狼:“这家伙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跑了,它一头老虎,怎么也学得老云似的一惊一乍的?”
白狼歪着头想了想:“它大概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