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云听得咽了口唾沫,脸色难看无比。他是世家大族里长大的,哪遭逢过这样恶形恶状的事情?休说是经历,寻常他连想也不敢往这个方向考虑。
族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居然勾结恶虎这等外敌,吞噬自家晚辈,意图拿晚辈的命延续自己的生命……
这老儿分明是一开始便设下了局,他能通兽语,分明是与恶虎定下计策,以幻术幻化出“鸿儒客栈”,迷惑过往行人。凡进了“鸿儒客栈”的,最终都被“伥鬼”暗算,化作枯骨。
那些误入“鸿儒客栈”的人,一个个在旷野奔波,又饿又累,警惕性早就下降,哪里还有分辨的心思?一个不查,便做了恶虎的吃食,一个个死得着实冤枉。
那些死在“鸿儒客栈”的、涌泉庄里失踪的,只怕都做了恶虎的食粮。这些应当便是李金泉与恶虎交易的筹码。
现在再一思索,那夜里正是狴犴接引三人到了涌泉庄,只怕这狴犴也与李金泉等脱不了干系。
至于狴犴为何对那铜面具敌意深重……显然是那铜面具的实力过于强横,超出了李金泉一伙的掌控,因此狴犴才时刻盯着铜面具,不让铜面具坏了他们的好事。
之前四人还猜测,恶虎不肯进村,想必是庄内有狴犴守护。
如今看来,这个结论却是想错了。恶虎根本也不必进村,只需要等着潜伏在土中的“伥鬼”夜里偷人出来便能饱餐一顿!
“伥鬼”自土中潜入村落,拖了人,自有李金泉作为内应,自然能够逃脱。那恶虎分明在庄外食人,庄内哪里能寻到踪迹?
这老贼正是以“降服恶虎”为饵,名正言顺的哄骗好管闲事的江湖好汉前来,吸食他们的生命。这就难怪昨夜、今早两番打斗,李金泉不顾老迈,一定要率人前来。
那恶虎、伥鬼被“降服”,李金泉来了,就能记住位置,寻时机放出他这班精怪同伙,顺带还能在人前中树立威信,使人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好缜密的手段!
整个逻辑至此完全通了。捋顺了整个流程,几个人感慨万千,同时一股怒火也直冲天灵。
这一伙恶贼,人兽混在一起,做下如此恶行!李金泉七老八十一个老者,竟还做下这等行径,真真是率兽食人,黑心烂肺!
白狼孩童心性未脱,看事情尚还有些二元,自弄明白整个事件之后,他脑海中“水娃”跪在灵堂的模样便挥之不去。白狼越想越气,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揭穿这帮害人精的画皮!”
周梅云着实是怒发冲冠。周英雄在沙州,人送外号“良磨蝎”,意思是此人虽时常背运倒霉,但总不失为一条急公好义、急人所急的好汉。似他这样的人,除了这一副音容笑貌有些对不住观众,心地却是极好的。
他平生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此时气得声音都变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哪里有族中长辈专门坑害自家晚辈的道理!那水娃一家子,何其无辜?李金泉害我便罢了,是我多管闲事,可这些事,与那水娃一家何干!水娃的父母,可是他的后辈啊!!”
周梅云怒发冲冠,一张可笑的脸上满是怒容,目光几欲喷出火来。
喻超白冷笑:“什么只害后辈?分明是伙同后辈,一起做局,专门坑害咱们这些热心肠的人。”
周梅云转念一想,不错,李金泉如今一招请客吃饭,诓住那些江湖人士,一口马尿下肚,强胜之前在这村里鬼鬼祟祟搞些事情……
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思维方式也带着情绪,无论想什么,最终都会绕回“憋屈”这种情感,这就叫做越想越气。
周梅云此刻就是越想越气,使劲一挥手,甩得臂膀都“咔咔”作响,嘴里兀自发着狠:“不除掉这丧尽天良的老贼,我誓不为人!”
李明晨皮笑肉不笑,一股气音自鼻腔喷出,哼了一声:“这老儿打得好算盘!他做下这等事,却是拿我等好人来换他的阳寿,照我说,这老儿实在脏心烂肺!”
白狼面色难看,嘴里不住叫囔着:“我看,咱们还是得揭穿这老儿的真面目,否则任由他这么搞下去,遭难的恐怕就不止一个水娃了!”
几个人说到此处,义愤填膺,一个个气鼓鼓的,摩拳擦掌,都在寻思要揭穿这李老儿的面目,万万不可让他得逞。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李金泉的这一连串操作,过于阴损,拿着自己家的后辈、热心的外人来满足自己一己私欲,着实令人不齿。
“呸!”周梅云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还不解气,朝地上又跺了几下,仿佛脚下便是那可恨的李老丈,“这老儿一开始便设局暗算我等,可恨我识人不明,竟被这老贼耍得团团转!”
喻超白一挥手,止住几人的发言:“依着我看,这老小子如今暂时不会动手——这只因为他此刻便正在对那伙江湖好汉动手,一时片刻,应当是分不出人手的。咱们是定要宰了这老贼的,只是一点,咱们只四个人,如何与他们对敌?”
喻超白这番话,说得当真是咬牙切齿,竭力控制怒火。他没法不怒,李金泉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想起喻老三对妹妹下的辣手。喻超白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一口恶气怎么也压制不住。
杀死这个老贼,必须要搞死这黑心烂肺的老贼!
这个声音在喻超白的脑海中疯狂的嚎叫,他全身都在颤抖,浓烈的杀意根本止不住。他一定要杀死李金泉,为水娃一家报仇也好,为那些热心前来却惨遭暗算的江湖好汉们讨回公道也好,总之这李金泉一伙恶贼,必须要死!
只是他也清楚,他们只有四个人,修为都不算高,而那李金泉一伙的实力远胜自己一方。贸然行动,只怕大事未成,自己几人遭了毒手,还须从长计议。
白狼脑子精明,虽然黑着一张小脸,已经最快控制住了怒意:“李老儿一伙实力强劲,不谈那两头大虎,他们还有未知数量的‘伥鬼’潜伏着。除此之外,李老儿的身后,总是围着一伙精壮,这些人唯李老儿马首是瞻,走到哪里都跟着他,这一股力量也不可忽视。”
白狼眼尖,心思也细腻,他也发现了李金泉无论干什么,身后总跟着一伙人。一旦打起来,这些人也是个麻烦。
李明晨此时业已冷静下来,不得不说,此人能在瓜州混出名堂,也非等闲,他一开口,又指出一条细节:“李老贼那伙跟班,只怕也有古怪,寻常的庄稼汉子,面对这般巨兽,哪里还有胆量与之较量?可你们想想,今早咱们与恶虎交锋,那些跟班,非但敢往上冲,便连一丝迟疑也没有……”
周梅云眉头一挑:“你是说,李金泉的那伙跟班,其实是军队?”
周梅云还记着他们在胡儿原上与夏天为首的八个骑士交手的事,听到李明晨这么说,下意识便往这条思路上靠。
喻超白摇了摇头,喘着粗气说:“我看不像。我今早已经仔细看过,那伙跟班们,虽然极听李老贼的话,一个个却几乎无性,但凡李老贼发了话,他们毫不迟疑的就做。昨夜咱们与李老贼发生了冲突,他们也不顾咱们是外来的武人,张口便喝骂——你们可还记得练武场上,那帮庄内劳力面对江湖人士是什么样子么?”
李明晨一拍大腿:“是了,庄内的汉子,遇着咱们外来的术士、武人,全都畏畏缩缩,说话也不敢大声,这伙人显然与普通的庄稼汉子大为不同——而且我还记得一件事,不知你们几位可有印象。我在宴席上发现,无论喝得脸色煞白、咳嗽不断,这些人全都并不在乎一般。他们若与李金泉勾结,难道也不知晓李金泉要做的事么?”
“这桩事,有些阴养死士的意味。”周梅云皱着眉,“史书上讲过,这种行为,应当是死士才做得到的。可李金泉养这些死士干嘛?莫非他一早便防备着咱们?”
白狼开口,提出另一种可能性:“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跟班,其实正是‘伥鬼’?”
喻超白此时终于压制住了杀意,轮到他接过话茬:“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无论是不是,这些人肯为李金泉拼命,却是不假的,咱们得做好防备。”
顿了顿,喻超白飞快的看了周围一眼,确定暂时没有人后,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咱们只有四个人,要与他们斗,还须找些帮手……”
白狼说:“这个好办,娘娘腔一个人就能压制住狴犴和恶虎,他也是除了咱们之外唯一一个前去给水娃父母上香的,他除了脾气古怪些,心地应当不差的。我去求他,他兴许就能加入咱们。”
白狼这么说,还真不是无的放矢,他可还记得,昨夜那位铜面具曾经为他说话,怪罪喻超白和周梅云带他一个小孩以身犯险。
这个人既然肯为素不相识的白狼说话,想必至少是不讨厌白狼的。那么由白狼前去请他,就比与之发生过口角、冲突的喻超白等人去请要好得多。
周梅云补充道:“还有那三位玄天升龙道的道士,他们两次都是冲在前面,急公好义纵然称不上,总算得上是热心肠。只是他们三位,并没有出现在宴席上,此时却不知在哪里,若能寻到,也可说服他们加入。”
几个人又说了几个人选,如那姓常的络腮胡子,刀客打扮的汉子,这些人选最终都被否定。原因无他,他们都已喝了酒,生命力流失,只怕都已失去了战力。拉这些人入伙,只恐反而害了他们。
喻超白于是一挥手,做出了决定:“咱们先去祠堂,寻娘娘腔入伙,有了娘娘腔,便不必畏惧化境的狴犴,其余的,之后再做打算。”
喻超白又看向白狼,眼中有些不好意思:“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白狼一挺胸脯,意思是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