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商量?
那敢情好啊!
唐显生来这一遭,原本是存心掳走三人,令这三人专程替他造符,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哪个不喜欢?
可惜千算万算,独独没料到这几个家伙居然大有来头。如意算盘落了空,正自懊恼之际,周梅云突然主动递出了橄榄枝,毕竟是统率几千人的悍匪头子,唐显生的心思一下就活泛起来了!
无论如何,唐显生来这一遭,说来说去就是为了符。用强不行,那么退而求其次,用交易的手段买上一些,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何况……
唐显生眼珠子一转,这马匪头子多想了一层:
这几个人与周华良关系匪浅,年纪又轻,和他们合作,只要自己多打打感情牌……哼,几个毛头小子罢了!哄一哄,交情到了,到时候没准还能凭借这一层关系,与那位周二爷扯上点关系……
唐显生的眼神一下子就火热起来:“啊,正有此意!不过——”
马匪头子笑得很奸诈:“鄙人也想与三位公子打个商量……”
喻超白哪里不明白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倒是周梅云有点为难,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狼看着人小,其实鬼精鬼精的,他也看出来这唐显生的心思,连忙一推周梅云。
周梅云看了白狼一眼,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好答应。
白狼悄悄地说:“你是打算与走私的讲道义,还是打算与抢劫的讲商誉?”
抢劫的……白狼说话没有顾忌,这个词唐显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然而也正因白狼百无禁忌,这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被孙老听了个一清二楚。
商量?
这几个人,能商量个什么!左右不过是他孙老头吃亏罢了!
缩在后方贼头贼脑的孙老一下子急了。
由不得老头子不急,独家代理权他才拿下没半拉月呢!手里都没捂热,眼瞅着就要福及后代,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唐显生?
老头子忍不住喊出了声:“周公子!周大官人!老夫才是独家……”他这是想宣誓主权。
然而唐显生这种恶人,对于周梅云三个有背景的还讲点规矩,但对于孙老么,那就毫无顾虑了。
贼头子眼睛一瞪,怒喝道:“孙老头子!老子的话,也不管用了?”
这一声吼吓得孙老一个激灵。
老头子六十几了,被一个三十来岁的后生这么吼,老脸涨的通红。然而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住不再说话了。
不能拼啊,和这些个人,不能拼。这么些个人,手里几条人命都是等闲,自己一个做行商的,活了六十几年,过了半个月好日子罢了,哪里能和这种人硬拼?
忍一忍吧,忍一忍,前面几十年,不也就是这样过去的么?
孙老一言不发,唐显生冲周梅云一笑:“咱们继续谈吧,周公子。”
周公子……周梅云自嘲的笑了笑,他摩挲了下手里的符,深吸了一口气。待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已经满是笑意:“好说好说……”
生意很快敲定了。
唐显生笑得如同半个月前的孙老似的,都快能看见后槽牙了。
“娘的,有了这些符,漫说是招安,纵然只是做二道贩子,就靠卖符,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了!”
唐显生想得挺美,转念又一想,那金大先生想要招安,自己来此之后,临时变卦,现在一心是想要卖符。
两相比较之下,显然是后者要更稳定一些!
倘若自己将这些东西献给唐古坨人……
那些胡儿,以武立国,军械武具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若是自己拿下了唐古坨人的销售渠道……
马匪头子随即又看了看孙老,心中雪亮:这老儿也兼着卖符,日后必是个对头,不能留!
不过眼下的确是不能宰了这老儿……当着几位公子的面动手,他们的颜面扫地,自己的货也难到手了。
看来除掉孙老儿还需想个法子……
想着想着,就听周梅云对他报了一个地址,嘱咐道:“第一批卖了你十刀,一千张符。日后若要再使,差人来我沙州的家中便是。”
唐显生神色一变,立刻换上一副和煦的面孔,拱手抱拳:“事已至此,我山寨中还有要事,就不逗留了!告辞!”
孙老勉勉强强一拱手:“龙头自去。”
唐显生似笑非笑地看了这老儿几眼,点了点头,一阵残影掠过,人已消失无踪了。
商队这才松了口气,商贾、护卫们连连吆喝着动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白狼趁乱对喻超白说:“你这计划实在不怎么样。我看这人没安好心,他可能会投靠唐古坨的蛮子。”
喻超白笑了,笑得有些古怪:“你放心好了。这人不够聪明,不出意外的话,他马上就会死了……”
随即喻超白指了指一旁忙碌的孙老:“这老家伙没跟咱们说实话。上次从我这里跑出去的姓金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马匪头子这么简单。”
周梅云捶了他一拳,笑骂:“你又知道了?”
喻超白仍旧是笑:“我没啥证据。不过那姓金的和他的部下起码知道哪些人暂时招惹不起。”
这句话就未免有些托大了。
他喻超白再能打,也不过是不到暗境的水平而已,了不起再算上两个帮手,怎么就惹不起了?
然而周梅云想了想,发觉那金大先生没准真有些眼力见。
喻超白当着数百人的面踹了那金大先生一脚,这事情是几百号人亲眼见证的。众目睽睽之下,这位金大先生也不嫌丢人,一骨碌就跑了。
他若自己一个人跑了,还则罢了。可那几百号跟随他的喽啰,竟也没一个聒噪的,跟着就一起跑,半点不带含糊——这份手腕,可就不容小觑了。
就靠这么两手,那金大先生起码也是个“治军严谨”、“眼力过人”的人才。
这种人放到哪里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怕那唐龙头的斤两,还真压不住这人。
何况……
周梅云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金蚕丝直裰,心里不禁感叹事情的巧合:这东西来的未免也太巧合了。
“东,东家。”一道略带愧疚的声音响起,徐德龙面带惭愧地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兄弟。看那面相,像是昨夜一起来喻超白帐前的那几个。
喻超白心思灵敏,见是他们几个,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拼命的事,我做东家自然第一个上。何况你们如今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商队货物,你们做得不错——面对那唐显生也敢拔刀,哥几个都是有胆色的汉子,我是极敬佩的。”
徐德龙半是惭愧半是感激。他在江湖上也厮混了大半辈子,平素见识过的东家也自不少。方才的情况,他们的确是拔了刀,可若说他们真有与唐显生决死的勇气,这就难说了。没想到这位新东家非但不恼,言语间还颇有宽慰之意……
徐德龙还在自我攻陷呢,喻超白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几个有这样的职业道德,我是很看好咱们以后的合作的……”
…………
“哈哈哈哈哈,老金!老金!”唐显生风风火火的跑进聚义厅,扯着嗓子喊,“人呢?快出来快出来!”
金大先生一见唐显生两手空空,却不来迎接,反而往堂屋跑。
一边跑,他的声音一边传来:“龙头且等一等,我马上就出来。天凉了,我穿件厚衣来。”
唐显生撇撇嘴,他这位朋友万事皆好,只有两样:太摆谱、太装。
一个马匪头子,成日这么多讲究,却又图个什么!
片刻后,穿得略微臃肿的金大先生缓缓自屏风后的厅堂中走出。虽说已是寒冬,可这人竟已裹上了皮裘,看上去虽则贵气,却颇有些不伦不类。
叫花子穿了龙袍,看上去也是个沐猴而冠。这金大先生穿了皮裘,不仅不像是官僚,就连马匪也不像了。
这种形象不能简单的用不伦不类形容。唐显生想了半天,说了一句:“你这打扮,着实有些太拟人了……”
金大先生笑了起来:“丑点是无所谓的,有用就好。”
有用就好?
唐显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思一下子活泛开了:这家伙,莫非料到了我不肯招安?
“符的事情,龙头谈的怎么样了?”金大先生眼含期待地问。
那眼神直勾勾的,简直像是要戳穿他的皮囊,直指本心。
唐显生心思一动:不如做了他!卖符得来的钱全是我得。
想到这里,他手臂看似随意的一耷拉,靠着了腰间,嘴里却随口就说:“那几个人都是硬茬子……”
话音未落,突然——
蓬!
元气急速地暴开,血花溅起的那一刹那,唐显生的右臂飞快地一抬!
随即他就看到自己赖以成名的“鬼影针”歪歪扭扭的飞出,勉强触碰到皮裘,便再无余力前进。
这皮裘是动物毛皮鞣制而成的,韧性十足,寻常的刀剑也勉强挡得住一两下劈砍,何况只是小小的针刺?
唐显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口里不断涌出黑血,喃喃地说:“你……”
他已经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鬼影针”打不穿周梅云的金蚕丝直裰短褂了。
他去之前,金大先生亲自泡了两副茶,苦劝他喝了一盏。那茶水中便有古怪。
事实的确如此。自他走出聚义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中了“浮生一梦”。
这种药并不危害生命,却专门溶解修行者体内的活性元气。中毒之人只要不到丹境,多年苦修,一时三刻都要毁于无形,宛如上苍与自己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好似南柯一梦,这种药因此得名。
金大先生笑眯眯的,仿佛人畜无害,手里却仍保持着“摧心掌”的姿势。
正是这一掌,彻底摧毁了唐显生的心脏。若非唐显生修为不错,勉强凭借强大的“神”还能坚持一会儿,只怕早已横死当场。
金大先生笑得宛如毒蛇:“我给你下了‘浮生一梦’。你的元气早已化了。我猜,鬼影针没有穿透那金蚕丝直裰吧?”
唐显生“心”中雪亮:“是你!”
金大先生得意地走了过来:“不错,是我给那周大郎送了那金蚕丝直裰,我也早已调查清楚那周大郎的来历。”
金大先生悠悠地转着,伸出手指触摸过厅堂内的花瓶、毛皮、弓刀,不住地叹息:“老唐,要怪,就怪你自己蠢!”
“你脑子不如我,情报不如我,手腕更不如我!你真以为你拿了这些符,就能金盆洗手、做个富家翁?”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这么个脑子,怎么做得这山寨龙头的?”
“那周大乃是周华良的侄儿,他若是在咱们的地盘上有个三长两短,这是什么后果,你的脑子里全没考虑过么?”
“你这人前倨后恭,欺软怕硬,得知有人一路杀了咱们千八百弟兄时,你只道是点子极硬,缩在窝里不肯出头;我告诉你那只是三个修为平平的年轻人时,你又自负一人就可拿下……”
“你这样的蠢才,真真是无可救药。”
“人家几个年轻人,就敢拿咱们的喽啰换取名声财富,你一手握几千人的山寨之主,居然只想做个富家翁?”
“你甚至连做个富家翁都扣扣搜搜!为了些许银两,你跟我说那三个年轻人是硬茬子——你连我也想杀了,对么?”
金大先生兀自冷笑不停:“我见你两手空空,便知你绝对不想留我了!”
“你得知了那周大的身份,纵然不敢掳他回来,可……买些符回来,你莫非想不到么?”
“你既然想做富家翁,就只有把这些符卖给唐古坨蛮子。你打的定是这主意,我说的对么?”
“真是可笑!蛮子们能抢来陇右道,区区几张符,为什么还要从你这里买?”
唐显生瞳孔一缩。
金大先生不住地摇头,眼里满是惋惜:“我只好取而代之了。”
唐显生眼中满是怨毒,全凭一股强大的“神”勉力支撑着生机,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大先生看着他,突然又笑:“不过我还真得感谢你。起码你帮我给周华良送了一份人情——”
这份人情,自然就是他送出金蚕丝直裰短褂的事情了。
金大先生很精明,清楚周华良的能耐。这人压着陇右的江湖,什么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又发出一记“摧心掌”,这一次几乎是耗尽了体内元气,“蓬”的一声,生生将唐显生打得炸开!
温热的血雾当头浇了金大先生一头一脸,看上去狰狞可怖。
这贼头子也不擦拭,只冷笑一声:“你好好安息。左右!”
“有!”几个劲装汉子立刻闪出,恭敬行礼,“金大先生!”
金大先生脸上满是狠辣:“拿下唐显生的嫡系!这些符,一张也不准动用!等!等到周华良有了动作再由我定夺!”
“是!”几个心腹领命,正要离去,却又被叫住。
金大先生负手走了几圈,又补充道:“这段时日非比寻常,让弟兄们紧闭山寨,不要再做生意!违令者,斩!”
“金大先生,可是为了那前些时日的硬茬子么?”一个心腹忍不住插了句嘴。
硬茬子……
那陈当家的当时也曾提到过一伙硬茬子。
说起那帮硬茬子,几个平素凶狠无比的马贼明显神色一滞,显然是怕极了那伙来历不明的过江龙。
金大先生冷笑一声:“你们只管约束自家的喽啰便是,啰嗦什么!那伙过江龙的手段,太狠!我看要不了多久,周家就要有所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