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秦王府正在热火朝天地扫着雪,而在另外一边的杨乾家里,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和自己的儿子孙子在阁楼上议事。
杨善、杨英奕父子二人恭谨的坐在椅子上,而杨乾自己则站在了窗户边上,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阴沉的天空。
“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明年这地里的收成能再涨上一成。”杨乾手里端着一个特质的暖炉,淡淡的说道。
“若是再晚上一个月,倒也称得上是场瑞雪。现在这个时节有这么大的动静,布政使衙门这个冬天可不好过。”
杨善的语气和他老爹一样平淡,不过言语中却颇有一点看戏的味道。
“说起来高谦这个布政使倒是个妙人,他跟咱这位秦王殿下是一同来的,算起来赴任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这大半年里他一个堂堂二品布政使,净干了些司农的活,成天到晚的扑在田间地头督促农事,这城里的各种走动他倒是一点也不参与。”
作为当地的大族,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的杨乾自然少不了派人去盯着这位布政使大人的一举一动。
原本还想着通过观察高谦的日常行为,分析出怎么巴结他比较好。结果盯了大半年的时间里,就看见了高谦在各个地头游走,托人投了几次拜帖,最终都被高藩台不在城里为由给挡了回去。
“谁说不是,孩儿曾经几次因为公事去拜访高谦,没有一次是在公廨见到人的。见面的地方要么是河滩盐碱沼泽、要么是塬上的缺水旱地。
还记得有一次去白鹿原上拜见这位高大人的时候,我愣是没从一群刨地的农民里面找到他,要不是一旁还站着两个布政使衙门的兵丁,我当时还以为跑错了地方。”
提起和高谦打交道的经历,杨善原本郁结的心情竟然好转了一些。
当初听闻朝廷指派下来一位新的布政使大人,杨善在脑袋里模拟了上百种和这个新上司打交道的场景。
关于两人在权力和利益的分配上,杨善也做过无数的预案。
对于这位听说是当朝丞相亲自举荐的上司,杨善一开始是极为防范的。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个“强龙”的背景有些过于深厚,真要交锋起来,自己免不了得割几块肉去填一填对方的胃口。
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万一对方狮子大开口,自己应该如何讨价还价的计划。
但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自己虽然做了周密的部署,不成想这位高大人来了以后不争也不抢,甚至有些原本该归布政使衙门关的差事,他都悉数委派给了原有的下属官员去做。
而这些下属的官员,本身就有不少事本地世家大族的子弟,也就是杨善的利益同盟。
因此没过两个月的功夫,杨善竟然发现在陕西行省这片地方,自己的话竟然比以前还好使了,这不由让他的内心生出几分骄矜之心来。
“老夫我这么些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前元的各样官员,大明的几位将军老夫也都是打过交道的。
原本以为自己这把岁数已经算是看够了人间百态,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可谁成想就这半年的功夫,竟然一下子就又见识到了两位不同凡响的家伙。”
杨乾把暖壶放在了围栏上,手伸出窗外接了几片雪花,然后静静的看着雪花在自己手上渐渐融化。
“两位?父亲说的另一位可是秦王殿下?”
杨善刚端起了一杯热茶,不过见父亲提到了秦王,他又把茶杯放回到了桌子上,他知道,今天的正题要开始了。
“当今圣上有云:‘元以宽失天下’,前元的时候地方上的事基本都是大家族在管着。只要每年把元人要的高额钱粮赋税、男女奴隶给塞够了,这帮家伙就不会在管地方上的事情。”
回忆起往昔的岁月,杨乾的眼角不由得生出几分怀念的意思。作为本地大地主的一员,他无比怀念那个花点钱、送点东西,就能获得一定社会地位的时代。
“如今虽然已经换到了大明的天下,但这样的制度终究已经用了快一百年了,士绅百姓都习惯了各家族自治。如今秦王殿下贸然出兵闹得满城风雨,这实在不是一件稳妥的事情。”
作为当前西安府明面上最大的家族,当天下午就有各路人马急匆匆跑回杨村,因此城里的动静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杨乾的耳朵里。
这些回来的人,或是避难、或是向家主讨个主意,总之当另一方的铁拳砸下的时候,这些附在杨家大树上的枝芽们,纷纷向杨家的主心骨问起了主意。
“禀告祖父、父亲,孙儿昨夜已将各个店铺损失的人手汇总成册。”这时一旁战战兢兢的杨英奕突然开了口。
“我和你大父议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听见这个不被自己看好的儿子说话,杨善刚刚和缓的心情陡然又严肃了起来。
不过这一会他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手却很利索的就接过了杨英奕递过来的册子。
“从账面上看,咱们养的那班家伙几乎大半都被抓了去,只剩下一些负责平日经营和干苦力的还没被带走。”皱着眉头看完了汇总的信息,杨善紧接着又把册子递给杨乾,不过却被杨乾伸手给挡了回去。
“这东西你和英奕留着看吧,我老了,这具体的事情我是没精力管了。”杨乾重新抱起了自己的暖炉,转过头对着杨英奕做出了一个肯定的微笑。
“英奕这次做的不错,看来在你父亲身边是能多涨一些见识。”杨乾的话让杨英奕顿时紧张的站了起来,不过因为父亲也在场,他只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并没有多说什么。
“根据各位掌柜递回来的消息,秦王殿下这次似乎只是拿协会开刀,城里各家店铺的经营人家没准备出手。”
这一老一少在这上演‘爷慈孙孝’地目的杨善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缓和父子关系,于是便开口转移了话题。
“协会?一帮市井上的腌臜泼皮罢了,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抓一群流氓混混,你真以为秦王是个没脑子的主?”杨乾沉声反问道。
“那父亲的意思是,秦王这次是要给整个西安府动动土了?”
“做好准备吧,你这个按察使的好日子可不多了。”杨乾重新望向了窗外乌云,眼神也逐渐冰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