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没什么人,为数不多的几个都是遮掩着面目,靠着路边行色匆匆。
令人感叹。
在短短几个月内,珞城已经变得这般冷清。
冷清,这对刚刚在胡同里手刃了几个同袍之后的楚辞来说,自然是好的。
这意味着没有人听见争斗的嘈杂,没有人看见他抛尸的痕迹。
可楚辞不知为何却开心不起来。
站在拱形的石桥上,此处算是一个高点,楚辞向远处望去。
顺着波光粼粼的珞河,向远处看去,屋脊粼粼,青砖绿瓦层层叠叠,几张飘荡的破烂广告为以青黑色为主体的城市点上几抹亮彩,一切的显影在水波中映象,宁静而凄清。
珞城,不算小的一个城市。
常住居民约有七八万人。而珞城整个辐射的区域,算上乡野,人口加起来约有三十万。
在前世的城市体量里,这算小城镇。
可在如今以农业,手工业,商业为主的世界,已经不算小了。
可这些人去哪儿了呢?
这几个月来楚辞眼见城中人越来越少,从前两个月时不时甚至会被街头拥挤的人群堵住去路,到现在上街也只能看到三五个人的地步。
七八万人,可能没有了,最多三万!
其中或许隐藏着什么,但楚辞不知道,他现在唯一能知晓的有可能的就是黄天教和战乱的影响。
但到底是不是呢?现在没有人可以给楚辞一个答复。
“继续变强吧。”楚辞攥紧拳头。
“无论何等危机接踵而至,只要有力量,都便只是微风吹拂罢了!”
……
摒弃杂乱的思想。
楚辞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近了目的地。
正要转向折入巷子。
“诶呦!”
却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形。
低头跑得仓促,往楚辞身上撞来。
那男人感觉到快要撞上路人,却没办法停下来,只能抱着胳膊准备碰撞,可在他撞过去时,却感觉身前一空,之前那人呢?
可楚辞早已闪到了一边。
若是之前的楚辞,可能就直接和这人撞到了一块,说不定他还是被撞飞的那一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楚辞已经在锻体境颇有进展,一身力气与敏捷皆超出常人一大截。
即便事出突然,也是瞬间就闪避了开来。
男人在地上狠狠一摔,滚出去几米远。
撞到了另一边的砖墙才被迫停了下来,嘴里痛呼一声。
“你!”
那男人好不容易翻起身来,身上的衣服被磨烂了几处,隐约可见血迹。
左顾右盼一会,正欲要呵斥楚辞。
“你不长眼……”
嘴中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看见了楚辞缓缓走来的起码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身影。
那一身衣袍被肌肉撑得极为立体。
看着看着,男人心中突然胆怯。
只得嘴皮子随意碰了两下,心中一阵嘟囔,也不顾自己伤口,一瘸一拐地迅速逃开。
“这是什么情况?”
楚辞眉头微皱,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错觉吧”楚辞摇了摇头,暂且不去想这些,现在还有事要忙。
到了一个颇为亮堂整洁的巷子里。
这里没有随地人畜排泄的粪便也没有满地流淌的污水,更没有随意丢弃在门口的垃圾。
因为这里离县衙很近了。
想倒也不敢。
从巷头巷内走去数到第三个门,楚辞在门口暂定。
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来人了,小米……”
“喔!”
楚辞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声响,莫名地松了口气。
一阵脚步声靠近,木门被哗啦一下拉开。
开门的是一个看着十一二岁的男孩,脸上露着青涩,但眼神已经远比同龄人清醒。
到这个年岁,穷苦一点家的孩子已经开始成家立业了。
“是少爷!”
男孩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微微一睁辨认了一会儿,面露欣喜,回头喊了一声。
“先进去吧。”
楚辞不想里面那个男人出来迎接自己,给男孩递了一块身上装着的糖,摸了摸他的脑袋,走了进去。
进门三五米是个有些阴暗狭窄的小道,被两边高墙挤着,颇为逼仄,只能容一人正常走过。
过了高墙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有一个瘸了左腿断了右臂的男人,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一拐地走得过来。
“王叔!”楚辞心中不忍,连忙快步走了上去,将男人搀扶住。
进了屋内,二人坐下。
屋内有些腐臭气味。
楚辞环顾一周,叹了口气。
楚辞向王东升问起了那日父亲一行人被山贼劫掠的事情。
最开始镖局分崩离析前,有人对他说过,可能是当时心中悲痛不已,却听得不太仔细,这次他想搞清楚其中详细。
王东升长叹一口气,神色落寞。
想要举起面前的瓷盏,但只是耸动肩头。
他是个右利手,但是右手却没了,短短5个月还是不太习惯。
……
“少爷其实不是我等弃你而去,你可知……如果我们不走的话,少爷你就活不了了!”
王东升面色决绝。
“嗯?”楚辞听到这里有些疑惑。
不是为了不担债吗?自己又不是父亲,无法把这些好手牢牢把握,大难临头各自飞,所以,明悟了这一点,他并不怪这些昔日亲朋。
但听这话,难不成还有暗情?
一旁的男孩颇为懂事。为父亲时不时斟茶倒水。
也为楚辞取出一个新的瓷碗,但楚辞不是很渴。
便微笑地谢绝了。
王东升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那一路,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李家送到镖局的东西。满满三车,颇为沉重,都是一条马拉不动,需要两条马的力气。”
“但等到了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
王东升紧皱眉头回忆起那日情形。
“当时人困马乏,但唯独中间那两匹拉车的马还精神奕奕,我心里奇怪,过去一看,这才发现那车上的箱子里莫名空掉了,装着稻草!”
王东升说完,左手饮下一杯茶,愤恨无比。
“抱歉少爷,我之前脑子不清醒,不敢对你报出实情”王东升脸色不是很好看,对楚辞露出一个惭愧地眼神。
“没事”楚辞面色如常。
王东升是那日为数不多逃出生天的镖局人手。
“在当时我也没有敢告诉楚老哥……车架是我看管,我不敢担这个责任。”
“可是,我这一犹豫,几十个好兄弟全没了呀!”
王东升终于忍不住了,悔恨的泪水从眼中涌了出来。
“如果当时我早点说出来我们回城的话……”
“不怪你……”楚辞伸手握紧男人仅存的左手。
微微用力,双目炯炯有神,直视着王东升的眼睛。
王东升只是有挽救一切的机会而已,但并不是杀人凶手。
这怪得了他吗?
一番相谈,楚辞对当初的原委愈加了解。
李家与回山盗之间的关系,暂时可以确定,其中必有猫腻,那莫名空了的车架,种种不寻常,其中或许隐藏着重要关节!
而且,据王东升所说,当时幸存回了武馆的几人,有五人没有负伤,肢体健全,这些人之后全被李家请走了!
更是佐证。
“所以,我们几个残弱的,也不敢留了,唯恐害了少爷,就那么给出去,说不定还能保住少爷的命……我们都还在的话,少爷能舍弃家业么……”
“我们几个这么瞎猜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害怕少爷知道了,非要搏命,所以也不说出口。”
王东升看着楚辞,无限感慨。
“现在,少爷不一样了……知道,知道之后,能给大哥报仇吧……”
王东升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有时候,楚辞的答复也置若罔闻。
楚辞在王东升的家中待了许久。
直到过了中午,太阳西落,才告退,并留下五两银子。
王东升坚决不要,但在楚辞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收下了。
在楚辞出了巷子的那一刻,身后突然有一声男孩的哭嚎声传来。
“爹……”
王东升走了。
楚辞心头微微一颤,他一开始就发现了房屋中那股腐臭味的来源。
是王东升的伤口。
失去了手臂和腿脚,王东升作为一个人的价值也失去了,因为他再也不能劳动。
家中的财产化作无根浮萍越用越少,最终,没有多余的钱财医治病体。
在某一天得病,在某一天去世。
穷苦人在任何地方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