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头大汉只觉得全身像散架一样疼痛，刚爬起身，就背部一沉，被人一脚踩在身上，噗地又摔个狗吃屎。

“小虾米，咱们去哪？”

徐有勉差点被嘴里的鸡肉噎住。

“拓印，送你上路。”

魏明言简意赅地说道，他的心里却在思量刚才那两个蛮族人。

南疆虫谷位于大景和晋国的交界处，但是这里并不是原本就通商，而是自久远之前就居住着一批原住民。

他们被称为蛮族人，信奉古老的祭祀，通晓驱虫、御兽、蛊术。

但是后来他们就被大景和晋国赶进了虫谷深处，因为通商、戍边、行军等需要，开辟出一条稳定的通行路线。

蛮族人也在谷里对外宣示了自身的存在，他们自称为巫蛊洞。

当日在京城死的十位宗师里，有三人来自南境，就是巫蛊洞的绿袍老人、桃花门弹指剑仙和合欢宗傅仙姑。

所以他们都是反王一脉，或有勾结，或有利益，或为恩情……

魏明此次来南境也有趁机剪除这些反叛宗门的宗师强者的意思，但是他行了一路，看了一路，想法又有变化。

杀戮……

永远只是解决问题的最后手段。

就像慕容羽和诏狱里的那些死囚一样，只要我够强，那么管你是正是邪，都可以为我所用。武道，亦是如此。

不过，暂时不急。

等借助此次武林大会磨砺武道，会一会南境的英雄豪杰之后再说。

衡城是昭贤书院的所在，因此儒学盛行，到处都有书坊。两人离开酒楼，随意选了一家，拓印了周游列记。

魏明又给徐有勉递上一壶酒、两袋烧鸡，一路给他送到东城门。

“老叫花，后会无期了！”

魏明拱拱手笑道，两人这一分别，人各有志，就很难再见到了。

“哈哈哈，能得大侄儿一路关照，是我徐有勉毕生之幸啊！”

徐有勉灌上一口酒，“我当往南疆虫谷一行，再去西境，出函绝关，入西越，周游列国，再见……无期了！”

他躬身向魏明一礼，然后转过身，提着烤鸡，径自向城门走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涌来。

遮住了他的身影。

“年轻人，南疆虫谷有天灾、地祸、虫害，他现在进去，会死的。”

这时候，有声音在背后响起。

魏明不用回头，已经通过头铁神通自动勾勒出对方的样貌，正是在酒楼里出手的丑婆婆和那名蛮族少女。

“那是他的事。”

他转过身看向两人，“刚才我在酒楼里只是随意出手，并没有帮你们的意思。所以你们找过来，是有什么事？”

他正面打量眼前的两人，才发现那丑婆婆其实不能说是丑，只是皱纹多，脸上原本涂抹的彩纹挤到了一块。

这是蛮族的习俗。

还有那名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那眼里透着好奇、审视和一丝惧怕。

“年轻人，老身是巫蛊洞的圣姑、白苗族也就是你们说的蛮族的大祭司，你可以唤我青瑶，这是我徒弟阿奴。”

丑婆婆拄着拐杖说道，“今日适逢其会遇到，想求问一些事情。”

说着，她看一眼吵闹的街道。

魏明会意，也有些好奇这素未蒙面的两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两位到茶舍一谈吧。”

他走向不远处的一间茶铺，要了一個包房，自顾自到里面落座。

小二泡了茶，端进房间。

青瑶和阿奴落座。

那少女似是没见过茶，好奇地瞧着氤氲雾气嗅了嗅鼻头，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然后贴到桌沿，舌头舔了舔。

刺啦。

那小舌头才碰到水面就缩了回去，少女泪眼朦胧：“婆婆，烫……”

魏明被逗笑了。

“劣徒顽劣，见笑了。”

青瑶圣姑无奈地说道，随即伸手将她摁在座位上坐好，然后重新看向魏明，“年轻人，不知道怎么称呼？”

魏明端起茶，丝毫不怕烫，在少女瞪大了的眼睛中喝下，笑道：“晚辈魏小虾，江湖抬爱，人送外号小虾米。”

噗嗤。

少女被逗笑了。

还有人叫这个外号，还没自己以前养的蚯蚓叫“钻穴龙”好听呢。

她瞧见婆婆又瞪过来，连忙正襟危坐，一副我再也不发出动静的模样。

“原来是魏少侠。”

青瑶圣姑象征性地客套一句，转入正题道，“实不相瞒，我们之所以追上来，是见魏少侠的身体有些特别。”

魏明：“？”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看出啥了？看出我是横练，还是太监？

似乎看出他的不解，青瑶圣姑问道：“魏少侠，你听过祭神吗？”

魏明顿时眼眸一肃。

“你说的……是祭祀仙神？”

他再次端详眼前的两人，回想青瑶圣姑在介绍时说她是大祭司。

按照陆芊雪的说法，在久远之前，人类族群就是依靠这种类似的身份，在主持祭祀、祈福、求雨等活动。

只是后来祭神武者的出现，引动了一层层变化，最终演化成国家。

难道虫谷里的蛮族，或者说叫白苗族，他们还在沿袭古老的风俗？

青瑶圣姑见他明白，也不兜圈子了，点头道：“确切的说，是邪神。”

魏明微微眯起了眼睛：“老婆婆，你找我问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青瑶圣姑看了一眼阿奴，伸手摸着她的脑袋说道：“哎，实不相瞒，我白苗一族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天降陨星落在了虫谷深处，我们在那里发现了邪神的踪迹。大量族人死亡，还有族人被侵蚀成了邪神武者。”

“古老的巫书里写着，只有邪神才能对抗邪神。所以老身才带着阿奴离开虫谷，到这里寻找能救族群的邪神。”

“而你的身上就有浓郁的邪神气息。魏少侠，你就是一位还存在正常灵智、没被完全侵蚀的……邪神武者吧？”

“……”

魏明摸着茶盏不语。

南境真的有陨星？而且真的落在南疆虫谷里面？这么说，陆芊雪倒是真的会观星，不是随口说来糊弄玩的。

但是。

陨星为什么会和邪神有关系？

魏明不禁抬头看了看，目光仿佛穿透屋顶，落在这片世界的天上。

“难道星空有什么特别吗？”

他皱起了眉头。

阿奴瞧见他发呆，不由小声嘀咕道：“婆婆，他不会是傻子吧？”

然后，她的小脑袋就被摁住了。

青瑶警告道：“再乱说话，你养在族里的小宠物就全得死掉了。”

“啊。”

阿奴急忙捂住了嘴巴。

魏明这才回过神，谦和地笑道：“两位，你们怕是找错人了，我并非邪神武者，只是一名普通的横练武者。”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桌上一戳，那青石台面无声无息地破开一个洞。

阿奴瞪大了眼睛。

青瑶圣姑也是目光一肃，十分不自然地擦了擦手和拐杖，说道：“魏少侠，说话归说话，这桌子……谁赔？”

魏明的脸上冒出黑线。

敢情你们出来一趟没带钱？

阿奴犹豫了一下，翻开自己的小口袋，说道：“婆婆，我……我还偷偷藏了个手镯，一会抵了桌子和茶钱吧。”

青瑶圣姑老脸微红，解释道：“抱歉，族里局势紧张，我们出来得匆忙，没带多少银两，中途又赔了不少……”

魏明顿时想到了酒楼里的事，满场武者没人说话，偏偏她们跳了出来，要是接着打下去，到时谁赔酒楼损失？

有时候被打的人也没钱啊……

被救的人更没钱。

倘若被救的人恰巧有钱但又不愿意给呢？自己动手再抢一次？

所以说行侠仗义不容易啊。

阿奴缩了缩脑袋：“婆婆，我以后保证不闯祸，也不管闲事了。”

咔嚓。

青瑶圣姑打开拐杖头，从里面抠出碎银，“记住你说的话。”

阿奴张了张嘴巴。

“抱歉，魏少侠，今天这茶肯定是我们请客。”青瑶圣姑这才歉意地说道，“只是，你当真不是邪神武者吗？”

魏明失笑。

这两人也太过天真了，不说他不是邪神武者，就算他是邪神武者，又怎么可能说出来，祭神……可是禁忌。

“两位如果是为了此事，就不必再说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若是老身能压制邪神的侵蚀呢？”身后响起青瑶圣姑的话语，令魏明脚步微顿，转过身来。两人对视在一起。

事实上，魏明并不知道什么样才叫侵蚀。他的嗜杀，算吗？

还有邪神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侵蚀，自己又会受到什么影响？

“你……很懂邪神？”

魏明开口问道。

青瑶圣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捋开自己的袖子，只见那枯槁的手臂上方并无血肉骨骼。

而是……一截枯树。

她的手臂并非人的手臂。

“实不相瞒，我白苗一族历代圣姑都会在继任时祭神，所以老身也是一名邪神武者，只不过处于压制状态。”

她缓缓说道，然后放下袖子盖住了手臂，“老身一个人对抗不了虫谷深处的邪神，所以恳请少侠援手。”

魏明仔细看了看她，能够掌握、压制邪神的力量，这有点类似于陆芊雪说过的那群消失的试图豢养邪神的人。

“邪神，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继续问道。

青瑶圣姑倒上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摇头说道：“其实老身也不是很明白，但在族里的古书中看到些记载。”

“说这远古之时有诸多强横生灵，如龙、凤、麒麟、凶兽、魔怪、古巫等，但是有一天万星坠落，天地大劫。”

“强横生灵无不覆灭，只有断肢残骸流于世间，死而不僵，依附后世生灵代代传承，希冀有复苏的一天。”

“一些部落将它们奉为图腾，祭神，并从中悟出武道修行之法。所以，邪神或者说远古生灵就是武道终态。”

这个说法倒是新颖，魏明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他觉得不太对。

如果邪神就是武道的终态。

那四大圣地包括林妙可、宋天佑和悬空寺的度痴，为什么没有祭神？

人类也许是后世生灵，但人类的智慧并不亚于远古生灵。无数年月过去，谁说人类就不能找到武道的新路？

也许武道也能修炼到比邪神、比远古生灵还要强大的地步呢？

地元境之上一定有更强的境界。

还有之前遇到的龙鳞怪人，魏明听到对方说的是窥到隐秘境界，成为真正的仙神，所以它其实可能是个人？

一个武道强大到接近仙神，但是陨落得只剩下残肢寄存的人？

这两个理念一结合，魏明反倒认为当武者修炼到足以比肩远古生灵的时候，也许自身也能成为所谓的“邪神”。

一切。

无非是强大罢了。

“我可以答应帮你们对付虫谷里的邪神，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魏明喝一口茶说道。

青瑶圣姑和阿奴顿时面露惊喜：“少侠，只要你能帮助我白苗族度过难关，就是任何报酬老身也愿意支付。”

魏明瞥过她，目光落在阿奴身上，悠然道：“若是……莪要她呢？”

青瑶圣姑瞬间脸色大变。

“不行！”

“好。”

两句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

青瑶圣姑：“？”

她看向阿奴，却见少女垂下头，捏着裙角，像是决然地咬唇道：“婆婆，只要能救族群，我……愿意做任何事。”

青瑶圣姑禁不住叹气。

她明白，阿奴虽然年纪小，但也有拯救族群的决心，是幸也是悲。

魏明哈哈一笑：“那就说定了！”

他手腕探出，一指点在阿奴的额头，有乳白色液体涌入印堂穴。

少女瞬间觉得全身一颤，像是被什么古怪的事物控制了一样。

“这是我的独门内气，一旦入体，则要你生则生，要你死则死。”魏明平静地收回手，“过来，给我捶背。”

随着一声令下，阿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站起身，走到那看似阳光、和蔼的男子背后，挥拳捶落下去。

砰、砰。

青瑶圣姑再也忍不住，怒喝道：“魏小虾，休得欺辱我徒儿！”

她拐杖一提，就戳向魏明的眼睛，誓要给这个可恶的人一个教训。

铛。

但是，那对面的青年动都没动，只是闭上了眼睛，用眼皮挡住铁拐。

青瑶圣姑愣住了。

她这一击已经用出了宗师级的力量，但是竟然不能伤害其分毫！

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变态？

他绝非普通的邪神武者！

“呼，真舒服啊。”

魏明闭眼躺在座椅里，悠然享受少女的捶背，“现在你相信我能救你们白苗族，并且听一听我的条件了吗？”

青瑶圣姑的手掌攥紧了拐杖，将其轻轻杵在地上：“请讲。”

魏明这才睁开眼睛，笑道：“其实谁也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焉知不是将我骗进深山里噶腰子？”

青瑶圣姑迷惑了一下。

什么是噶腰子？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质，而恰巧你的徒儿很合适。如果让我得知你在骗我，或者不愿意履行我的条件……”

魏明桀然向前探出半个身子，凝视青瑶圣姑道，“我会杀了她。”

这位白苗族的大祭司全身一颤，说道：“老身绝不敢有任何欺瞒。”

“很好。”

魏明满意地笑道，“我的条件不难，就是事成之后，将你们族里的古书，尤其是关于仙神的部分誉抄一份。”

“到时候，我自然会解开你徒儿身上的禁制。另外，我需要在武林大会结束后才能出发，所以你需要等。”

他手上打出一个响指。

阿奴觉得全身再颤，那莫名的力量自体内散去，身体恢复了正常。

但是这短短的片刻时间，已经令她吓得小脸煞白，而且身体里的某种异样，令她觉得十分怪异，急忙跑回对面。

“婆婆……”

她咬了咬牙，埋头进怀里。

青瑶圣姑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慰些许，才对魏明道：“老身答应了。”

“很好。”

魏明起身走出茶舍，最后丢下一句，“记得保密我的身份。”

等他走了，阿奴才敢抬起眼，望向那空荡荡的门，又怕又好奇。

这就是外面的武者吗？

……

武林大会在两天后举行，衡城里每天都有大量武者涌入，时有斗殴发生，不过大多数人都懂得克制和隐忍。

否则，指不定就踢到铁板。

比武擂台就设在城东的一片宽阔区域，一共十座擂台，名为“十方擂”，到时候同时开放，先决出十位擂主。

再从擂主中决出武林盟主。

不过，现在十方擂还没有对外开放，由两仪宗的弟子看守着。

随着两仪宗的宗主司马郃和崔家的大长老崔敦文公开露面，这场武林大会的热度终于到了高点，全城热闹起来。

而另外两位呼声很高的宗师强者也出现在十方擂附近，一位是桃花门的门主谭渊，另一位就是怪侠瞿白。

这一日，随着公鸡报晓，所有人往十方擂涌入，武林大会开始了！

“婆婆，我听说邪神武者现在是人类的禁忌。他作为一名邪神武者，却参加武林大会，不担心被人围杀吗？”

阿奴混在人群里低声问道。

青瑶圣姑摇摇头，没有说话。

两仪宗等宗门鱼贯入场，优先坐在擂台前面的高台上，而后则是崔家家主崔振景和大长老崔敦文等人到场。

同一时间，衡城的东城门处有一男一女踏入，正是关二和宁三娘。

目标……十方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