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自不多言,后面侍卫背上张宪便向外走。
只走到一半时,见前方来了群人,为首的身穿官袍,面色红润,留着一缕黑髯,见到赵柽急忙礼道:“齐王留步,齐王请留步。”
赵柽一看,正是刑部尚书傅青书,这人乃是蔡京一脉铁杆亲信,虽然身在朝堂,但蔡家于东京城内金风堂涉及到的官面是非,都是由此人出面摆合,身为朝廷一部主官,如此没有身架,亦算是少见罕有。
赵柽淡淡道:“本王最不喜别人叫留步,傅尚书,你刚才说甚么?”
傅青书一愣,原本闻齐王和煦,后来才知暴虐,如今一看分明是骄横跋扈!
他心中不满,脸上却不表露丝毫,做官到他这个地位,人设早就立完,他既然做下许多为人不耻的事,又哪里在乎这个,忙道:“王爷所言极是,下官再不敢提,再不敢提。”
赵柽瞅他:“傅尚书,这刑部大牢以前没来过吧?”
“啊?”傅青书又是一愣,这位说话还真是不讲章法,他没事来这大牢干什么啊,不吉利啊,平时这边都绕着走。
赵柽继续向前行,傅青书脑门冒汗,看了眼后面侍卫背的张宪,小声道:“王爷,这是杀人嫌犯,王爷想带去哪里啊?”
赵柽不理,傅青书抹了把汗:“王爷想带去哪里,不如和下官说,下官派人送去就是,何必劳动王爷大驾呢。”
赵柽瞅他,笑道:“真要送去?”
傅青书闻言讷讷,忽想起这位惯喜混于市井,不按常理出牌,倘故意误会自家客套言语,把人一丢就让自家去送,那待如何?”
“傅大人……”旁边忽有人低语,轻轻拉了傅青书衣角。
傅青书眉头一皱,暗道太没眼力,只待不做理。
赵柽道:“哪個插嘴?”
那人此刻便也后悔,怎就没忍住呢,只是他领了郓王的令前来提人,可眼下却看这事不成,心中便着了慌,郓王谋划许久只待今日,他这般回去复命,恐怕不死也得扒层皮。
他不敢做声,早有侍卫上前给他揪出,赵柽看了看:“皇城司的?”
这人急忙跪倒:“二大王,小的多嘴,还请二大王降罪。”
赵柽冷笑道:“皇城司的还有脸请罪?最近没少在本王府邸门前门后转悠吧,眼下居然都敢出言冒犯了?”
这人也不敢辩解,身在皇城司可比傅青书更了解这些皇子亲王的秉性,他抬手就给了自家一个耳光:“二大王,小的知罪,二大王是打是罚小的认罪。”
赵柽道:“丢牢里吊起来。”
立刻有侍卫将这皇城司的头目往下面拽,傅青书眼皮跳了跳,瞧眼张宪,心中揣摩着话语,直陪赵柽走到上面。
刑部大牢外,赵柽让人安置了张宪,后面傅青书道:“王爷……下官有件事恳请。”
赵柽瞅了瞅他,道:“不是本王提走了人,还想让本王给你刑部留个字据吧?”
傅青书面皮抽了抽,连道:“不敢不敢,王爷贤德,这人是开封府那边交付过来的,在刑部只是走个过场,郓王他……”
赵柽冷笑道:“傅尚书,我知你向来能屈能直,不过……倘若本王让人把你也吊到下面大牢里几个时辰,就怕你从此在朝堂之上再也直不起来!”
傅青书立刻道:“王爷,青书不是这个意思,青书只是想和王爷解释此事来龙去脉,还请王爷莫要误会才是啊,青书这就恭送王爷。”
赵柽心中冷笑,这些朝官哪怕到了如此地位,着紫挂金,位至尚书,但腰杆却没几个是直的,缘何?只因为本身的所做所为就漏洞百出,罔顾律法,所以断无那种宁死不屈,据理力争的道理。
一行人回了王府,赵柽吩咐将张宪安置好,又找来太医瞧伤不说,那边郓王府内赵楷已是暴跳如雷。
哪怕他原本不是这般脾气外露的性子,但此刻心中恼怒已无法形容,便是之前花了苦功画的那幅鸟石映趣图,都伸手扯了个粉碎。
半晌,他才坐在椅子上微微平气,对门外下令道:“去把那张宪的供词全都取来,傅青书那边让他马上写个折子递上去,晚些时候本王进宫见官家述说此事,到时就不信齐王他还能辨出个甚么是非道理!”
门外人急忙跑走做事,赵楷起身在房间里又转了两圈,咬牙切齿低声道:“狼子野心,骄横跋扈,我就不信你次次都能让官家相信,这次敢劫刑部大牢,我看你下次就敢扯旗造反!”
一说到造反二字,赵楷忽然一愣,他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渐渐平静下来,随后回到椅上坐下,拧眉沉思起来。
第二天中午刚过,赵柽在府内接到圣旨宣觐,他让苏石把些陇右的特产装进车中,又将岭加巴那当时见他时献的那盒宝珠拿过来,从里面挑出几样稀奇古怪没几人识得的,另外找个珠光宝气的锦盒装上,又携了国书之类,这才入宫。
进了皇城,直奔延福宫成平殿,宦官通报走进殿内,却见并不是道君皇帝一人,非但赵楷在,另外还有个四十左右岁,貌极儒雅,留着微髯的男子。
这男子赵柽认得,正是王黼,此人口才出众,脑智敏锐,但无真正学识,却善于巧言献媚,曾创了连晋八阶官职的记录。
如今王黼已经是尚书左丞、中书侍郎的职务,相当于副宰相了,只不过这人有个毛病,属于墙头草,往往做什么事都愿意留个后路尾巴,一方面靠着梁师成,一方面又和蔡家又勾勾搭搭。
但梁师成是支持太子的,蔡家死顶赵楷,这一来他倒变成了奇货可居,成为双方拉拢的对象。
不过赵柽一见他在,就知存了外事,否则道君皇帝见他不可能唤来朝堂中人。
各自见礼后,道君皇帝表情还算和蔼:“齐王此行辛苦,昨天的折子朕看过了,本来待过几日再召你,让你多在府内休憩段时间,不过有郓王和刑部尚书联名告你,朕才唤你过来问问。”
因为王黼这个外臣在,赵柽自然也守了朝上礼节,道:“为官家分忧是臣份内之事,又岂敢称辛苦,倒是有劳官家惦记,臣心中不胜感激。”
道君皇帝点点头,道:“先说眼前事,郓王和刑部尚书的折子朕都看了,也了解个大概,既然是闹市杀人,又有口供证词,齐王为何还要罔顾律法,前去刑部大牢强行提人,齐王可知这是大罪?”
赵柽道:“官家可还记得臣曾说过的与高俅之子一事?”
道君皇帝闻言立时来了兴致,道:“莫非与此有关?”
赵楷在旁听到此处就是心头一跳,暗道这是又要开始编故事哄骗官家了,赵柽此人实在大奸大恶,他不由对一旁的王黼急打眼色。
王黼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赵柽道:“那杀人少年就是当时那小娘的家弟。”
道君皇帝道:“齐王,这却是你的不对了,这与你当初在郓王府里闹那事岂非一般无二?且还是个白身草民,你强行提走人却又带去了哪里?
赵柽道:“官家所言甚是,只是当时臣想的却根本不是救他!”
道君奇道:“不是救人,你为何要强行提走?”
赵楷闻言立刻大叫不好,他太了解赵柽这套了,每次都是先顺着官家说话,然后勾起官家兴致,最后再用阴谋蒙骗,达成他的目的。
这时王黼礼道:“官家,臣有话说。”
道君皇帝道:“王卿可说,叫你来就是做个见断。”
王黼又对赵柽一礼,然后道:“臣得罪齐王,还请齐王勿怪。”
赵柽笑眯眯看他,心说就算本王不弄死你,将来也有人弄死你。
王黼续道:“臣下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何种理由,齐王都不该自行前去刑部提人,且刑部尚书还在当场,齐王这不是视朝廷颜面于不顾吗?”
他话没说死,这便也是他的风格,若换个口齿狠的就会说出,朝廷颜面何在,官家颜面何在之类话语。
赵柽点头道:“王相公所言亦有道理,不过王相公可能不知,这杀人少年的姐姐乃是本王后宅之人,既然王相公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这就是家规了,皇家之家事,本王想着还是自行处理的好,不然传出去便会有损皇家颜面。”
道君皇帝道:“那齐王你打算如何自行处理?”
赵柽道:“回禀官家,杀人自是死罪,既然是我府内事,当要带回去乱棍打死才对,即便臣有犯朝廷律条,但为了皇家颜面,臣……亦是不得不这么做!”
他此言一出,对面三人尽皆微微一愣,赵楷心道,竟如此狠毒?不对不对,巧舌如簧,舌绽莲花,定有诡计。
道君皇帝奇道:“齐王可动私刑?”
赵柽道:“官家,本欲直接打死了事,却不料他竟喊冤,我本不待理,又一想若此事都糊涂,那便也做不得其他事了,便问了几句,这一问之下,其中果然有蹊跷,他竟然是被人欺辱之下,为保自身才反抗自卫杀人!”
赵柽此言一出,赵楷立刻道:“官家,且莫听齐王乱语,此事不但有供词,更有证人证词,无论如何一个故意杀人是躲藏不掉。”
赵柽闻言看向赵楷道:“郓王此话何意,那证人证词是否可信?”
赵楷冷笑道:“齐王莫欺我不懂,一份人证叫孤证,本王这有三份人证,均能证明此事。”
道君皇帝道:“齐王你又有何话说?”
赵柽想了想,道:“臣亦觉得郓王所说有理。”
赵楷闻言便是心头猛跳,不知为何,哪怕此刻看似处处占优,却总是没来由地有些发虚。
“只是官家,既然郓王所言有理,那臣这里……”赵柽忽地一伸手,从怀里掏出整整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往前一捧:“臣这里有当时现场几十名百姓的证词,都可证明自卫杀人之事,还请官家明断。”
道君皇帝和王黼看着赵柽手上那一大沓厚厚的证词,不由同时瞪大了眼睛,赵楷脸色瞬间煞白,猛地退后一步,叫道:“这,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