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易长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登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朝迎宾馆方向行去后,伸手放下马车帘幔,缓缓收回笑容。
他的心中有是些郁闷的,又有些无奈,他段易长可是从来不求人的,过去不求,现在不求,将来也不会求!
可是,来宋国之前,有人让他请宋国的齐王看词,怎么看?当然不能去求!
他略施小计,那齐王就上了钩,顺着他的意图一步步往下走,最后主动提出来要看词。
段易长吐出一口气,但是这件事没有完,看词是小事,稍稍用计对方便就范。
可接着还有一件事,那也是不能求的,却比这看词还要难上数倍,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让这齐王主动去做才是。
段易长想到这里,剑眉紧锁,一双眼微微发了会儿呆,忽然冷哼出声,这齐王让他如此为难,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若不是这齐王写甚么长相思,又怎会有人让他来求看词?还更要求另外一件事?这太难为他了,都怪这齐王可恶!
但无论如何,他段易长不会求人!
赵柽笑眯眯地看着段易长离去,眼神落回到茶桌上,桃红色的薛涛笺安静地放在那里,被它的主人遗弃掉了。
赵柽拿起薛涛笺,又看了一遍那首雨霖铃,写的是真不错,有些微的脂粉气实属正常,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名女子所写!
就不知这女子是段易长的朋友,还是红颜知己……
赵柽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刚要站起身离开,忽然外面雷三进来,低声道:“王爷,戴宗派人送信。”
赵柽猛地睁开眼,道:“带去书房。”
片刻后,赵柽坐在书房中,前面地上跪着一个人,雷三送过来一只蜡丸。
赵柽拿过蜡丸,问这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不敢抬头,回道:“王爷,小的叫王满银。”
赵柽道:“从哪里来?”
王满银道:“王爷,小的原是江州牢头,前阵子和戴院长一起上了梁山,这次乃是从那匪窝里来。”
赵柽这才点了点头,打开蜡丸取出信看。
信很长,但赵柽看着看着,目光忽然一顿,戴宗在信里禀报了眼下梁山的座次排位,第一乃是晁盖,第二是宋江,这第三却是……林冲?
赵柽想了想,面无表情继续看下去,待全部看完之后,将信交给雷三销毁,然后对王满银道:“传我口信给戴宗,不要作恶,莫露痕迹,梁山事了,乃算大功!”
王满银急忙磕头:“小的记住了。”
赵柽瞅他一眼,又道:“戴宗为本王办事,你既然能和戴宗一起走,想来也是個忠心不二的,到时……也记你一功。”
王满银顿时大喜,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此种际遇,他这个牢头虽然比李逵这种狱卒强些,但说到底在官府内就是最底层的人,连吏都算不上。
他和戴宗相识许久,这次上梁山,其实也是被逼的,若不去肯定会被治罪,毕竟以他和戴宗的关系,想不被牵连都难。
可谁知这一次竟是峰回路转,没想到戴院长居然有如此大的靠山背景,只要他日后小心行事,在梁山上保得命在,飞黄腾达便是指日可期。
叫雷三去账房支了钱赏给这王满银,又带他离去后,赵柽坐在椅上好一阵思索……
翌日,段易长又来,这却是头一天临走时约好的,趁着春暖花开,去郊外跑马。
原本赵柽对这大理使团没甚么兴趣,甚至都不想宴请,不过昨天他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这件事极为重大,所以才答应了段易长跑马郊游的邀约。
既然是郊游,就不止两人,便是带了许多亲随下人,又有不少东西物品,要在郊外野餐玩乐一番。
段易长来到王府,马匹车子都在府门外停靠,他进里见到赵柽礼道:“王爷,易长给王爷备了一匹大理好马,还请王爷过目。”
“大理好马?”赵柽看着段易长一脸诚恳表情,道:“如何个好法?”
段易长微微一笑:“王爷,我大理马神骏耐跑,力大性憨,自然都是好的。”
大理每年要卖到大宋最少五六千匹马,虽然听起来数量不多,但对大理来说,却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只是这些马都不是作为战马使用,即便军中会用一部分,也都是作为运送粮草辎重的辕马。
大理一直想把马卖到大宋军中做战马,但大宋并不傻,大理马耐力确实足够了,可马高还有速度都达不到战马的标准,所以一直不理会这个茬。
赵柽看着段易长,似笑非笑道:“耐跑性憨倒是真的,不过这神骏……”
段易长也不恼,道:“王爷有所不知,我大理最近两年培育出一个新的马种,唤作彩云驹,并不输于蕃马西夏马。”
赵柽倒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有些疑惑道:“不输于蕃马和西夏马?”
段易长笑道:“王爷看看就知,也不妨和府上的马比较一下,这匹马是易长送给王爷的礼物。”
“那本王倒是有些兴趣了。”赵柽点了点头,想看看这彩云驹到底什么模样,如果真如段易长所说,这件事他倒是要仔细思量一下了。
陇右那边已经开了三座马场,虽然马养起来了,但数量和规模却远远达不到需求,要知道西夏每年产的良驹就可达到七八万匹,青唐马,大宛马,蒙马都有,都是战马品种。
但陇右如今的三座马场也不过年产一两千马驹,虽然是因为财力所限,无法和西夏全国相比,但这和赵柽想要的差上太多,陇右养马可行,但他实在没那么多钱,毕竟他在陇右还有别的事情要部署安排,都需要大笔的银子砸下去。
倘是大理真能培育出接近蕃马夏马的品种,倒也不妨打打大理的主意。
赵柽道:“既然段皇子说得如此笃定,那不妨让本王瞧瞧这彩云驹。”
二人出府门,赵柽就看到外面停了两辆马车,还有段易长带来的十几名大理亲随。
拉车的是普通大理马,但在最前方却有两匹马,一青一红,体型高大,虽然还比不上青唐马,却也不遑多让,除了身高之外,其他特征都和大理马差不多。
赵柽微眯双眼,这应该是大理马和不知什么种类的马,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虽然看起来高大了,但速度和灵活度却不知怎样。
段易长看出赵柽的疑惑,笑道:“王爷,这彩云驹眼下可是我大理的国宝,速度力量不输于蕃马夏马,而且耐力更好。”
赵柽点了点头。
段易长又道:“尤其是王爷看到的这匹青马,乃是眼下培育出的彩云驹里最上乘的一匹,唤作青锋,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可是真正的宝马啊。”
段易长此刻心内在滴血,彩云驹是他培育出来的,自小便是有了这个念头,大理马多,可以给他无数次尝试的机会,些年来终于成功。
虽然说和真正的蕃、夏马相比起来,还有些距离,但是确实可以作为战马使用了,而不像以往只能套辕拉车,驼载货物。
这彩云驹目前数量不多,只因培育困难,但这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假以时日他有信心将彩云驹这个新马种壮大起来。
眼前这匹青锋,却是所有彩云驹里最好的一匹,这本是他的坐骑,如今却要送出去!
段易长心内在滴血,这匹马连宋国皇帝他都没舍得给,如今却要送与齐王!
他段易长一生不求人,为了那件事,他想出一计,趁着跑马郊游这个机会,把这匹青锋马送给齐王。
这样的好马,堪比宝马,你齐王总不能白收吧?
你宋国不是总说自家乃天朝上邦,气度宏大吗?你齐王收了马总要客气一下吧,问一下我想要点什么吧?
那我就将那件事提出来,这不是我段易长求你的,是你主动问我要的!
赵柽看着眼前这匹青峰,看架子毛色马型,确实挺入眼,只不过这是新品种,他没有骑过,不了解这彩云驹的性子特点,倒是不好评价什么。
只是他瞧到段易长那确实有些肉疼的神色,又看了看后面那些普通的大理马,忽地摇头道:“段皇子,本王不懂马啊。”
什么你不懂马?段易长闻言心里就是一突,自家不会是明珠暗投,对牛弹琴吧?大宋皇子不懂马这种事情好像说不太过去,尤其你齐王管兵,怎能不懂马?
段易长笑道:“王爷太过谦了,王爷才华横溢,学究天人,又怎会不懂马呢。”
他此刻心中又想,就算你不懂马,可这青锋一看就非比寻常,你总不会连这都瞧不出来吧?总之,你不好意思白收吧?只要你收下后客气开口,我就提出事情,做完之后,你齐王府我便再也不来了。
赵柽看着他道:“本王确实不懂马,看什么马都一个模样,四条腿能跑,都差不多啊。”
段易长听着这话,哪怕性子再阴沉,心中也不由来气,道:“那可能是王爷府上没有青锋这种宝马,所以才会如此想吧?”
赵柽看了看他,摸摸下巴:“本王倒也不太了解这些,府上马却是不少,或许真如段皇子所说,都是普通马吧?”
段易长微微躬身,笑道:“王爷太过谦了。”
赵柽又瞅一眼那青锋马:“本王怎么看着还是差不多呢,要不我让人牵出一匹,段皇子给掌掌眼?”
段易长看着赵柽一脸疑惑,心下不由冷笑,你只看四条腿可不差不多,什么马也长不出来第五条腿就是了。
他道:“王爷,那易长就献丑了?”
赵柽点了点头,然后回头道:“雷三啊,随便牵匹马出来给段皇子瞧瞧,看府上是不是都普通的马匹,本王怎么看着都一样呢。”
雷三眨了眨眼:“是王爷,那我就随便牵一匹了。”说完,转身就走。
段易长伸出手抚摸青锋马的脑袋,略带腼腆道:“王爷,一会比较了你就会知道,这青锋马可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啊!”
赵柽闻言脸上一片茫然,眼睛只往青锋马的腿上盯。
段易长在旁暗想,莫非这齐王是个只会写诗填词的书生?听他昨日言语,武艺也似乎是不会的,眼下看来对马又不了解,亏得国内那些人还将他吹捧上天,这种人居然也能管兵,实在太过可笑。
片刻,雷三牵马出来,却是匹白马,这白马毛色雪亮如同掺油一般,脑门处有一块菱形鲜红似血的标志,却是万丛雪花一点红,看起来甚为惹眼。
赵柽愣了愣,指着雷三道:“府内怎还有这般丑的马?这白马怎么脑门上还有红毛,本王怎么从未见过?”
白马虽然不知道赵柽在说什么,但看他指手画脚,似乎不像在夸奖自家,不由“咴咴”两声,刨了下马蹄,就想过去蹭赵柽。
雷三拽着缰绳,哪肯让他过去亲近,这马倒也认得雷三,便是不动。
段易长本来只是在暗暗注意赵柽神情,闻得那边牵了马来,赵柽说怎这般丑的,不由也转过头仔细去看。
这一看之下,他浑身便是一颤,差点直接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这是……甚么?
他自是极懂马的,能培育出彩云驹这种良马,对天下的名马都有了解,但看眼前这匹马,除了脑门处一点菱形红之外,通体再无半根杂毛,白的雪亮,这姿形,这骨架,这身腿比例,这不是照夜玉狮子吗!
不对,不对,脑门上生出那一点红就不是照夜玉狮子了,这是……千里独行一盏灯啊!
这是和汗血马差不多的宝马啊!
名马中的宝马!普通名马甚至八骏马都比不上的宝马啊!
段易长呆在那里,浑身上下只有嘴巴在喘着粗气,便是眼珠也不动,只是盯在白马身上。
赵柽道:“段皇子,你瞧本王这马,不但普通还极丑,平日里,本王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呢。”
段易长不说话,他的心都在颤抖,感觉一股郁郁之气,凝在胸腔之中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要死。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风度全失,可那也管不了,他真的被惊到了。
赵柽看他发呆,又道:“这样的马本王的马廊里很多,这匹倒是丑的,以前没怎么注意过,段皇子,你实话实说,这丑马怎么样?”
段易长闻言差点吐血,齐王!这就是你说的普通之马吗?极丑之马吗?你家马廊里都是这种?可就算整个大理,都难找出一匹能和千里独行一盏灯相媲美的马啊!
段易长一想到此,脸色不由苍白起来,他倒退了一步,身子靠在了青锋马之上,呼吸一阵阵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