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方腊一路进了杭州,令手下兵将打扫战场残迹,查封府库,捉拿原本州城官吏。
凡是被抓住的官吏,都割肉断肢,取其肺肠,或者熬成膏油,乱箭穿身,用各种办法折磨他们,言之讨还血债。
随即又草诏禁令,出榜安民,道只为杀尽贪官污吏,还世界个清平,绝不动百姓分毫。
隔几日,方腊看钱王宫阙里面琼楼紫阁,画栋雕梁,富丽堂皇,心中欢喜,不由暗想此处才适合做居住之所。
于是将钱王宫改为行宫,正殿改名永乐宝殿,这里乃是吴越钱国坐朝之处,都是金钉朱户,画栋雕梁,覆以铜瓦,镌铛龙凤飞骧,巍峨壮丽,光华夺目。
左、右再设文武偏殿,更名议政殿与讲武殿,其余宫、阁、台、亭倒不必改,皆依旧名。
一切完毕,这天方腊在殿内刚刚落座,有传事官进来禀报:“圣公,大将军郑彪、章虎,带领不少百姓闯入士绅富户家中,烧杀掠虏,值日的军卒禁止不住。”
不一会,中军官方定也进来报告:“圣公,大将军徐方,伙同百姓正在大杀城内商贾商户,大将军庞万春放火烧应奉局造作坊,损毁里面各种器物、彩缎、古董、珍玩不计其数。”
方腊听罢,立刻焦躁起来,唤过陈凡吩咐道:“你快传朕的旨意,各营各哨的兵将不许私入民宅,烧人店房屋宇,掠人财产,有罪的士绅不许擅杀,一律送往刑司监押,再行议罪,所掠钱财一律归公,有私藏金银财物的立斩不饶。”
随着他令下,杀了几个下面带头抢掠的小头目,部分军兵调出城外再不许入城,城外各营哨原地驻扎结寨,不许乱窜,城内乱象才渐渐止住。
方腊自此每日坐钱王宫等四处捷报,又有副宰相吕文虎过来上奏,言曰应该选拔一些美女,备陈宫中,以充侍奉。
方腊听了觉得有理,便依吕文虎要有妃嫔之说,在民间选用了几个小娘娘,都是豆蔻年华,貌美如花的女子,其中犹以一位张娇娥最为娇美,便封了贵妃。
而对原配夫人邵玉仙,方腊则日事冷淡,嫌她趋于年老,邵夫人多次指责方腊,方腊不听,邵夫人赌气便不再说他。
钱王宫阙富丽堂皇,早有甲天下的美称,内里湖山水泉无数,风景引人流连忘返。
钱王在时曾引钱塘江水经碧波亭注入宫院为溪,溪上游有假山、有松竹梅兰,有水自上而下化为瀑布,巧夺天工,景致殊绝。
方腊携张妃娇娥,来假山下看瀑布,只见那瀑布飞流而下击于石上,溅起万千颗珍珠,落于壑中汇成一溪,溪水在石缝中间东游西跳,东躲西藏,惊出水中一群游鱼东窜西蹦,煞是有趣。
张妃高兴得手舞足蹈,喜笑颜开,手指瀑布道:“圣公可记唐人裴迪诗句否?”
方腊闻言讪道:“朕自幼浅学,不能尽记唐人诗句,请妃子诵给我听。”
张妃轻启双唇诵道:“苍苍落日时,鸟声乱溪水。缘溪路转深,幽兴何时已。”
方腊便道:“此诗虽好,不能尽述其意,妃子知唐人王维诗否?”
张妃道:“不知,奴家愿洗耳恭听。”
方腊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张妃听罢鼓掌笑道:“圣公此诗不合其景,此时黄昏如何是夜静,明明是山鸟乱鸣,如何是时鸣?今晚回去合该罚酒三杯!”
方腊放声大笑:“该罚,该罚!”遂携张妃之手在钱王宫苑里观花赏景,无限乐趣,君妃恩爱如漆似胶,如鱼得水,早把正宫邵玉仙忘去九霄云外了。
隔一日,方腊在讲武殿大排庆功宴,文官武将到齐,互相庆贺,酒至半酣,副宰相吕文虎奏道:“圣公,臣以往听说这赵宋皇帝宴会百官,必以教坊司人奏乐和歌,起舞助兴,今天圣公宴会百官,乃是万乘至尊,岂可没有一点娱乐?”
方腊听罢大喜,说道:“此言正合朕意,朕如今也喝不下这寡酒,可将杭州教坊司人带上来,为朕和众卿家歌舞,尽醉方休。”
不一会,下面人将教坊司男女带上,个个都有七八分颜色,方腊手下不乏山中猎户,草莽粗人,哪见过这般美貌风流的人物,便是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去瞅。
为首司乐点鼓指挥,男女左舞右拜山呼圣公万岁,一霎时,箫管丝弦,吹拨拉弹,幽幽咽咽地奏了起来。
只见女行头领班,众彩女罗裙长袖跟着翩翩起舞,如同蝴蝶,一飞到东,一飞到西,方腊和文武群臣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少将官都心中暗想,自打娘胎里出世也没有尝过此宴、看过此女、观过此舞、听过此乐,便是一个个都瞅得呆了。
直到众舞女跳得冒汗,歌女唱得喉音嘶哑,檀板手击得不成板眼,吹笛人吹得嘴唇麻木,拉弦人拉得宫商失度……君臣还没有看够。
班首司乐上前奏道:“圣公万岁,请恕微臣之罪,众歌舞伎从卯时至午时尚未吃饭,望万岁恩典,叫众伎暂歇。”
“嗯……你何不早说!”方腊闻言一摸短须:“众歌女舞女颇不容易,也不必下去吃饭了,叫她们陪着众将在此饮宴就好!”
班首急忙叩头谢恩,便也不管什么仪态,乱哄哄都到众将桌前,吃喝嬉笑起来。
方腊此时酒兴大作,以箸击杯,作诗而歌:
风清清兮湖漫漫,
纤柳拂着桃花面。
公子王孙今安在,
谁坐钱王旧宫殿?
歌罢大笑,众将听了,纷纷拍掌叫好。
那旁汪公老佛却微微皱眉,离桌奏道:“圣公连日乏累,不得休息,恐劳于神思,还请圣公早早回宫安歇,善保身体。”
方腊点头道:“国师言之甚是,吾心虽乐,而觉得神疲,等明日再和众卿游览杭州山水。”随后叫来男女侍从,扶入寝宫,由张贵妃伺候安歇。
翌日一早,方腊用膳完毕,便率领群臣游览杭州风光,他自乘逍遥辇,张妃乘彩凤舆,众文官武将有骑马的,有坐轿的,来到街上看那两旁繁华闹市,巷陌拥塞,鳞鳞瓦舍,接栋连檐,有多少座商栏作坊,设摊叫卖,有那刺绣、织锦、珠翠首饰、藤编竹织,真是巧夺天工,流光溢彩。
杭州城内水巷纵横,丝柳摇拽,虹桥飞架,桥下画舫走舸如穿梭,城内外有寺院一百单八座,号称佛国。
车驾走得很慢,过珠宝巷,一座大庙展现在眼前,匾上楷书八个大字“至圣先师文宣王庙”。
方腊传旨住辇,疑惑问道:“庙内供奉何神?敢称至圣先师?”
吕将在旁立刻道:“圣公,此乃是夫子孔丘神庙,世族儒生最为崇信。”
方腊下辇步入大成门,细看这庙匾却是道君皇帝钦敕,不由皱眉沉脸。
他带一众人走了进去,对面乃是大成殿,巍巍峨峨,重檐飞翘,斗拱交错,雕龙镌凤,栩栩如生,踏上金阶,便见孔丘像居中而站,两侧十二哲像侍立。
“朕闻孔丘说过,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方腊冷笑道:“此话不验,也不近情理,不仁的人,若不杀之,民不聊生,好勇疾贫的人正是大仁大义的人,何为乱也?孔丘妖孽,胡乱妄言,谁封为至圣先师?来人,快拆了这些像偶庙匾,改为光明寺,塑日月尊佛,明尊金身,待百姓早晚讲经朝拜。”
军将闻言一起动手,推倒像雕,将神龛并典籍等物,堆放一处,点火烧了,方腊瞧看片刻,领群臣去西湖赏景去了。
他带人出清波门,沿柳浪闻莺前行,望雷峰宝塔,阳光一照,金碧交辉,望苏堤白堤如同西子裙带,柳丝拂拂荡荡,万顷碧水,波光如鳞,许多将官赞赏不已:“今生能到此地玩耍,就是死也瞑目了。”
随后过昭庆律寺至栖霞岭下,方腊欲游黄龙洞,便见远处有四、五个身体魁梧,刺绣花臂之人拦住车驾,跪在地下,眼珠乱转告状道:“圣公,我们都是本地的良民,因赵宋皇帝荒淫无度,横征暴敛,搜求天下奇珍异宝,乃至流离失所,生计全无。”说罢,竟痛哭流涕,伏地不起。
方腊看他们恭敬,点头道:“此事毋须难过,朕早晚杀上东京,拿住赵宋狗皇帝,还有那蔡京王黼奸贼,与你们报仇便是了。”
众花臂人道:“圣公,不须杀上东京,此仇可以现报,此地离蔡家藏经阁不远,祥云寺就是蔡京家的功德寺院,想当年还是朱勔那奸贼督造。”
方腊略微寻思:“既如此倒是容易,你们几个前边带路!”
不一时来到祥云寺,只见这寺十分的威武壮观,宽大殿宇尽是青砖绿瓦,不断香火,方腊看罢,心中生怒,传旨道:“先杀恶僧,再烧寺庙!”
众将得了旨意,率领军民一齐动手,一刹时,火光冲天而起,庙宇只是半日工夫,便尽化成为了灰烬……
如此时日渐过,方腊将军务大事交付国师汪公老佛、太师陈箍桶,军师吕将和众将办理,每日散朝,便陪伴一众妃子在钱王宫中玩耍取乐。
而众臣一面休兵练武,筹办粮草马匹,一面召急铁木匠打造军器和攻城器械准备大进,但也有不少将官迷恋杭州生活,娶妻纳妾,思量久居。
这日早朝,群臣朝拜已毕,国师汪公老佛出班奏道:“圣公,现在粮草齐备,甲仗一新,如久待于此,空耗钱粮,老兵惰师,所以还请圣公早定出兵大计。”
方腊点头道:“朕知兵贵神速,国师和众家爱卿看何时出兵,先取何地为宜?”
汪公老佛道:“依臣之见,应当立即分兵两路,一路取苏州、一路取秀州,以擒拿朱勔父子为名,苏州秀州百姓必会操戈相随,南路元帅方七佛此刻已经取下衢、婺两州,如此两浙联成一片,不出一月,东南各州定遂为陛下所有,再筹积粮草,砺兵秣马,长驱渡江,夺取中原。”
方腊闻言微微颔首,诸将亦是不住点头。
这时军师吕将忽然出班奏道:“圣公,臣觉不然,臣之前曾经奏过,应以抢占长江天险为主,此刻赵宋已失杭州,宋帝怎能不派重兵南征?宋兵如长驱渡江,必然会以沿江重镇江宁府、润州镇江府、太平州一带为军事,分路出兵围剿我圣军,我新取杭州,立足未稳,对我不利,为今之计,我军除少数留守杭州,其余皆应去取以上三镇,扼守长江岸口,阻宋兵南渡才为上策!其次派人联络南部浙东路越、明两州分坛,让方七佛元帅取其立为根本,如此前能阻敌于江北,进而逐鹿中原,后仍可一统两浙归于圣公,不失退守之地,望陛下三思。”
太师陈箍桶也道:“吕先生剖析明白,顺乎大势,望圣公采纳,昔日钱王曾经说过,以杭州之地与人争利,三面受敌,自知其危,故用圆木做枕警诫自家,我们现在亦是三面受敌,比钱王当年处境还要险恶,稍有不慎,前功尽弃,依某之见,不如现在乘赵宋朝廷无备,陛下率兵长驱渡江,联合中原、两淮潜伏的教徒弟子,广结民心,一鼓作气,直捣汴京,现在北有田虎,南有我圣军,宋室朝廷首尾不能两顾,此千载难逢机会,稍纵就要即逝。”
文武百官又有言其他,便是议论纷纭,不能统一,方腊犹豫不决,忽有殿外传事官奏报:“圣公,苏州石生派人求见。”
方腊顿时大喜,传旨道:“宣他进来。”
不多时,一人进永乐宝殿,足穿草鞋,头戴斗笠,青布皂衫,麻绦缠腰,一身渔夫的打扮,只见他步上金阶,跪倒叩头,方腊一看却是认得,乃苏州石生的师弟邹明,不由道:“爱卿免礼平身。”
邹明起来道:“圣公,石坛主让我传信,苏州此刻已经乱起,朱勔似在收敛家财,意欲逃跑,那边已经准备好兵马,就等圣公派兵合力攻打!”
方腊皱眉道:“朱勔想要逃跑?”
邹明道:“正是,此刻苏州乱象纷纷,石坛主说只要圣公大军一到,两处合兵,拿下苏州不费吹灰之力!”说罢,他掏出身上信笺,传递上去。
方腊拆开封皮看过后,微微点头:“果是如此,苏坛主在信中说苏湖二州乃是宋室聚敛财富之地,漕运咽喉,城中王孙贵族,巨商富贾,御用供奉,财富何止万万,俗话说,苏湖熟,天下足,若拿下苏湖二州,何愁没有军资粮草。”
“圣公此言有理。“汪公老佛道:“苏湖二州乃是天下粮仓,宋廷的供奉多出在那里,漕运网道四通八达,若据而有之,能使我军粮草不乏,如今圣军兵丁渐多,粮草屯不足月,如能拿下苏湖,则再无此类忧虑。”
方腊点头:“既如此,那就出兵两路,一路取苏州,一路取湖州,捉拿朱勔,聚集粮钱,杀尽苏湖贪官污吏,为江南百姓出气!”
吕将在下方闻言色变道:“圣公,当以先下江宁三镇为主啊!”
方腊道:“吕军师,莫是要阻朕擒拿朱勔不成?圣军起事,是以先杀朱勔为号,岂能食言天下?朕意已决,爱卿莫再复言。”
吕将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却闭了口,心内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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