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龙?”公输零怔了怔,刚想说“原来不是炎影啊!”就听得来人又道:“我为任务而来,多有得罪,抱歉!”
也就是说,这人就是第五人,“炎影”是代号,“赵子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还挺有礼貌。”李裹儿关注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公输零吸了一口气道:“赵大侠,你不能,不能乘人之危!”
一急,崩出个成语,还用对了。
“大侠?”舱外的人一声轻笑,“我手上沾满了鲜血,杀人无数,罪孽深重,与‘侠’有何关系?”
公输零倔强地说:“你就是,你就是大侠,不然怎么会在疯熊底下救人?”
短暂的缄默之后,舱外的人说:“儿时信过教,此后每要杀人,就先救人,正负相抵,当赎罪。”
后来公输零回想起这个皓月当空之夜,就在想当时赵子龙作为反派完全没必要跟他们啰嗦,因为但凡话多就容易翻盘。
不过公输零猜想,这个在英布口中“几乎没说过话”的人一反常态,有可能是真的被憋坏了。
也有可能是,这个“影子”只跟将死之人讲话。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公输零仍垂死挣扎道:“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不能这么做!”
“对,你的任务是要这些书,完全没必要杀了我们。”李裹儿似附和着说,“你放了我们吧。”
“不行,不能给他!”公输零斩钉截铁道。
李裹儿气结:“是命重要还是书重要?阿骨醒来不会怪我们的!”
“不行!”公输零咬定了不松口。
“叩叩叩”三下敲击声打断了各执一词的两人,舱外的人道:“船不错,可用。”
“什么意思?”公输零懵了。
李裹儿叹口气:“他要杀了我们抛尸,然后开船回去。”
“你不能这么做!”公输零一声高过一声,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笼罩在他的心间。
所有的痛苦都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公输零活这么大,第一次陷入无能为力的愤怒之中。
他想护住这一船书,更想保护李裹儿和阿丑姐。可是现在的他连动都动不了,没有办法。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动不了,这样就有理由为自己开脱:不是我不反抗,不是我不中用,我是中了毒动不了,没办法!
正在公输零为自己在这一刻的想法所感到内疚时,身侧的黄月英被拖了出去,他急得大喊:“你干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只听得“啪”的一声,像是有重物落进了泥沙里。
“啊!”李裹儿叫了一声,她的脚踝被扣住了。
黑旋风那样粗壮的糙脸大汉在死亡面前都哭天抢地,但李裹儿却在被拖出船舱时镇定地说:“身为男人,不能这样对待一位女士,请您住手!”
公输零虽讶于李裹儿的临危不惧,却也立马跟着附和:“对,快住手!”
那人却没有丝毫的停顿,眼瞅着就要拖出船舱,李裹儿又道:“你要娶我吗,赵子龙?”
不知是因这突兀的问题还是被叫住名字,自称赵子龙的人停住了。就算看不见他的脸,公输零也相信他定和自己一样一头雾水。
李裹儿又道:“女子的脚踝向来只能让丈夫碰的,你这般动作,可是要娶我为妻?”
灯火阑珊下,女子细白的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红疙瘩,显得“凹凸有致”。
蓦然,那人扣住她脚踝的手松开了,并附上一声:“抱歉,让姑娘误会了。”
“既然不娶我,就不能碰我的脚踝。”李裹儿主动地递过手。
那人也没多想,拉住她的小手,顷刻间一股轻柔的力量迅从手心速蔓。
长年的作战经验让他立马撒手,阻断法力的输出,却为时已晚,他在原地踉跄几下,倒了下去。
船身一荡,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在船沿外。
李裹儿这才大口喘气,拍着胸口,声音带着哭腔道:“吓死我了,还好他中计了,不然……”
“嗷!”公输零这才想起以往睡觉前只要李裹儿伸手一碰,一夜就过去了。
“你快去看看阿丑姐!”公输零见李裹儿靠着门不动催促道。
李裹儿刚要回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嘴里生津,趴在船头一阵干呕,等缓过气之后,她虚声道:“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呀,公输零?”
公输零没有说话。
李裹儿艰难地提灯往岸边照去,黄月英正陷在岸上的泥沙之中,模糊的灯光和头晕目眩带来的重影让她分不清楚正反面。
她知道她应该马上将黄月英弄上船,但她确实“弄”不上来,再回头往舱内看,正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咳嗽了起来。
“我什么也帮不上忙。”沉默许久后的公输零说道。
李裹儿靠着舱门,边咳边道:“所以,你是要道歉?”
没待对方回答,李裹儿就接着道:“没必要,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只要不添乱就行了。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说着挪到舱内,在被英布翻得乱七八糟的工具箱里找到了一根绳子,再拖着疲乏的身子到船头将那人胡乱地绑了起来。
若是英布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主张杀了他,永绝后患。
但在这里的只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他们觉得绑起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倒要看看这个炎影长什么样子。”李裹儿心里想着将他往舱内拖了半天总算让他歪在船外的上身拖了上来。
她喘着气,提灯往脸上照去,却失望地发现他戴着黑色的面罩,只见得紧闭的双眸,还有黑色的护额和那头银白色的短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李裹儿并没有因为一时好奇就去揭开那人的面罩,甚至压根没有这个“窥伺”的想法。
之后,她用一块丝巾打湿水敷在额头上,歪在门边,抬眼看着那轮皎洁的圆月出神。
等额头上的丝巾不冰了,她再度放进江水中打湿,也没有力道拧干,直接拍在额头上,水顺着脸颊滴在胸前,湿了一片。
如此往复几次,李裹儿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感受到自己法力不稳呈减弱趋势,于是爬进舱内从布袋子里拿出了里面最后一个橙子,也没力气慢慢剥开,用小刀对半再对半切做几股,啃了起来。
“咕~”公输零的肚子叫唤了一声,他赶紧说,“我不饿,我不饿,真的,肚子叫着玩儿的!”
“忍着。”李裹儿刚好吃完最后一股,“饿也没吃的了,倒是有阿骨的酸果儿,你要吗?”
公输零听到这个“酸”字,唤醒了下午那恐怖的记忆,牙齿都打颤,赶紧拒绝。
“我看看……”李裹儿提着灯照到了角落里的那些朵蘑菇,想当然道,“哇,船上都长蘑菇了。公输零,有蘑菇,你吃吗?”
公输零一时也没想起为什么船上会有蘑菇,就应声说好。
李裹儿还想着蘑菇不能生吃,趁着吃完橙子后恢复的几许法力还未流失,她拿出他们的小锅小灶,舀了点江水洒几颗盐煮了起来。
公输零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喂他吃东西,顿时感到受宠若惊,虽然喂他的蘑菇是从沸水中才捞出来得,他也忍烫张口接住。由于下颌不能张太大,几乎没怎么咀嚼就生吞了下去。
“好吃吗?”李裹儿问的时候眼里冒着小星星,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尝试下厨。
“好吃!”公输零很给面子。
“是吗?”李裹儿也夹了一朵,吹了吹,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后说道,“唔,味道怪怪的,不过倒是挺鲜。”
说着又夹了一朵,惊讶道:“这个口感又不一样,有点像我们上次烤的那个……”
说着说着,她筷子掉在了地上。
“公输零,这个蘑菇好像……好像是……”话还没有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好像是我们采的那堆毒蘑菇!”公输零替她把话说完了,倏忽间,胃绞痛了起来,痛得他缩卷成一团。
与此同时,从外面伸在舱内的那双长腿动了动。
之前李裹儿又是冷敷额头又是吃橙子补充法力就是为了避免她昏睡过去或法力耗尽所带来的后果——施在那人身上的法术被解除。
而今,那人腿一蹬,坐直了身子,稍微一使劲,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蛛丝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扯断。
他站了起来,探下身,伸手拽住李裹儿的胳膊,往外一甩,同先前一样,只听得落地的一声响动。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再度伸手,公输零捂着肚子痛躲开了,他反手拾起之前李裹儿切橙子的小刀,往后一退,大喊:“别过来!”
这时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能动了。
难道是那毒蘑菇以毒攻毒的效果?
公输零来不及细想,因为一把亮锃锃的银枪破竹之势般向他袭来,狭小、杂乱的船舱躲无可躲。
“铮——”
小刀当住了枪尖,一瞬间将公输零的虎口震裂开来,淌着血,顺着流在刀刃上,挨上枪尖那一刻,公输零仿佛听见了来自地狱的惊叫,仿佛看见了死于枪下的亡灵们。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成为枪下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