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公输零都还能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大海时的情景，当时他钻出了“狗洞”，刚站起来，衣服上的尘土还没来得及去拍，就被海风吹净了，还被咸风迷了眼。

他就揉着眼睛往前面看去，那样蓝的天，那样蓝的水，天似倒过来的海，海又似落下来的天，交相辉映，无边无涯。

这就是大海？

出了家门，这一路走来，星耀峡谷、逐鹿平原、稷下各院以及在空艇俯瞰下的北魏和江东等各色或自然或人文的风景，不外乎想象之中和意料之外的“仅此而已”。

眼前的大海却没有让他失望！博大、壮美、崇高！不管是满眼的海天蓝，还是拍岸的浪花白，附和了他所有关于大海的想象。

公输零一时连眼皮子都忘了眨，晶莹的液体就顺着脸庞一路流了下来。这一幕落到了李东星眼里，她忍俊不禁地拉拉公输零的衣袖，说道：“怎么，江郡人？被我大清平的海景美哭了？”

公输零回过神来张皇失措，胡乱地用袖子揩了脸上的泪痕，嘴硬道：“我那是被风吹的！”

“是是是，被风吹的！”李东星口头承认，仍睨眼看着他咯咯地笑着，阳光洒在她生着雀斑的笑脸，带着连个浅浅的梨涡，音容笑貌，让公输零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笑够了，李东星见黄月英也从地上站起来了，这才道：“跟我来，带你们去看看我的海景房！”

他们现在所处在草地向外十丈便是断崖，公输零左右张望，除了墙外的这一条绿带，哪里有什么房屋？

只见李东星走到悬崖边上，向下呐喊道：“红衫，红衫”

公输零狐疑地跟上去，往下一看，脚软的同时，见到正下方峭壁上有一块凸出来的地方，像一方望台，加以人工似的十分平整。

随着李东星这两嗓子，一个人慢慢地从望台里面爬了出来，公输零睁大眼睛看着那似乎是一个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向外爬的动作就像是小婴儿一样，膝盖和手心着地，行动十分迟缓。

隔得老远，公输零一眼看到的是她的头发，十分怪异，绿沉沉的，一缕缕地打着卷儿，又长又厚地垂在耳侧，像是水草做成的拖把，扫到地上。

而后“拖把”往上一转，露出了女孩的脸，公输零心跳漏拍了一下，不是心动，是被吓到了！那女孩的双眼，一个只黑，一只白，在看到李东星那一刻似乎露出了欣喜，而看向公输零的那一刻立马生出了警觉，下意思地想要往里面缩。

李东星也看出了她的变化，马上就喊道：“红衫，别怕，他们是好人！”

只有小孩子的世界才喜欢将人简单地分为好人或者坏人，就像红衫的眼睛，非黑即白，她听到李东星这么说才没有龟缩回洞穴中去。

“你看我给你带了啥？”

李东星笑嘻嘻地将手里的大熊伸出去扬了扬，而后往公输零怀里一塞，弯腰从草丛里掏出一根粗麻绳，利索地系在玩具熊的脖子上，随后朝下面喊道：“红衫，我放下来啰！”

红衫呆呆地望着徐徐降落下来的大熊，等到了跟前才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像扑进妈妈怀里一样紧紧地抱住它。

“红衫，你先抱进去，还有这个！”

李东星将绳索收上来，系在包包的带子上慢慢地往下放，生怕砸到底下的人。等绳子再收上来时，她二话不说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另一头老早就系在錾子的一端打进了地下，看似十分牢靠。

见她握紧绳索的上端，作势就要往下坠，公输零急忙阻止道：“你不要命了？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李东星一愣，随即反问道：“不然怎么下去？”

公输零转头道：“阿丑姐，想个办法！”

李东星这才想起他们还有个法师，对于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说，法师是一个极其崇高的职业。虽然女娲或多或少赐予每个人了一些法力，不过大多数人也就能点亮蔚蓝石灯，这与勤奋无关，是天赋的问题，可能一万个人里才有那么一个人能够成为法师。

物以稀为贵，人们对法师自然而然就尊敬起来了，认为他们是能够创造奇迹之人。

黄月英走了过来，只是看了一眼，随即附身，身心贴在草地上。奇迹发生了，那原本垂直的石壁，延伸出了一级级地阶梯，呈一个侧放着的“”字型，连接到下方的平台。

平台上的小女孩儿早就吓得钻进了山洞，李东星也瞠目结舌起来，只有公输零安之若素，率先一步走上台阶，回头道：“跟上！”一时竟反客为主了！

李东星还是沉浸在这“奇迹”中，看向黄月英的眼里多了几分崇拜，乃至狂热，她立马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黄月英走前面。

三人到了平台，和公输零想的一样，平台里面是一处山洞，阳光恰好照射进去，其间布置一览无余。里面大概只有四五个平方，最里面垫着干草上面铺着被褥，外面还放了一口蔚蓝石灶和码整齐了的锅碗瓢盆，洞口则拉了一根绳索，上面还晾着内衣内裤。

公输零还没看清楚上面绣的花纹样式就被红着脸的李东星几下抓走了，她藏在身后，尴尬地说：“里面请，里面请。”

而后迅速地跑进去将手里的衣物塞到被子里面，再将躲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里的红衫拖了出来，并对她说道：“红衫，你看，我带了一个**师来，说不定她能治好你的病哦！”

红衫没骨头似的瘫坐在地上，垂着头，那绿藻般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轻声的说：“没用的，我好不了了。”

那声音就像是刚满月的小猫，又嫩又甜，却十分脆弱，

“红衫，”李东星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等病好了就去一起去扶桑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地上，红衫双手捂脸，溃不成声道：“我的病永远也好不了，永远也好不了，你走吧，东星，别管我了……”

李东星眼角也跟着湿润了，她蹲下身来环抱住那个脆弱的人儿，低语道：“不要这样，红衫，是病就一定治得好，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两人抱在一起哭做一团，许久之后，才平息下来。

李东星拉着红衫的手，向两位外来者介绍道：“她叫华红衫，红衫鱼的红衫。”

“唔，我还以为是红杉树的红杉。”木匠的儿子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