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七岁那一年,重病的母亲带着她和妹妹,以及当年陪嫁的贴身丫鬟田妈来到了六县。
年份太过久远,英布只能依稀地记得他们是为了避难才来到了这里,他的父亲是秦国的一位大将军的副将,后来不知怎的那位大将军犯了法,作为副将的父亲也连带着被斩首。
往日那些敬重他们家的邻居们议论纷纷,贪污、造反、通敌等等,各种帽子往父亲的头上戴。从父亲离世的打击中站起来的母亲不希望孩子们受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带着他们从郡城来到了较为偏僻的六县,想要开始新的生活。
山高路远,来的途中母亲就中了风,到了六县安了家不过两月余就追随父亲去了。家里就只有年幼的英布和妹妹英嘤,以及太过老实的田妈。
那个时候的六县,县府不过是一个摆设,治安很差,民众素质更差。早就有人盯上了他们家,母亲的丧事,从做法事到买棺材、墓地就被敲诈了他们家一半的积蓄。
剩下这一半,没多久就被贼人偷了去。
还没从父母相继去世的哀痛中走出来的两个孩子即刻面临着生存的压力,田妈去给别人家帮佣也只能勉强糊口何况,英布的父亲一直教育他要做一个有责任和担当的男子汉,成为家里,乃至国之栋梁。
于是年仅七岁的英布开始了他的童工生涯,他在私塾旁边的小茶馆当过跑堂,也跟着马戏团表演过杂技,最后在县城最大的酒楼里做了长工。
他主要是帮厨,洗菜、洗碗、烧火、劈柴,尽管他干得比一个大人还要多,却由于他年纪小,工钱只算“半人”,不过至少不用再让妹妹挨饿了。
他常常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带一些剩下的馍馍、饼子甚至是鸡腿回家,看着妹妹的脸一点点红润起来,他别提多高兴了。
第一次发了工钱,他在莲蓉斋给妹妹买了一个红豆做的相思饼。
英嘤咬了一小口就大哭了起来,说道:“哥哥,怎么办?吃了就没了,我舍不得。”
“你吃吧,以后我每次发工资都给你买!”
英布这么说英嘤才又吃了一口,他在一旁别过视线,暗自吞着口水被英嘤发现了,她叫了一声:“啊,这中间是苦的,我不吃了!”
“不可能啊!他们都说相思饼是莲蓉斋最甜的糕饼!”
“真的,不信你尝尝,好苦的!”
听妹妹语气这般笃定,英布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进嘴的那一刻,他也流下了两行清流,抱着一副“奸计得逞”样子的妹妹,说道:“嘤嘤,哥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什么是好日子?”
“比爹娘在的时候还要好的日子!”
“会有那一天吗,哥哥?”
“会有的,嘤嘤,你要相信我!”
“嗯嗯,哥哥,我相信你。”
话虽这么说,英布在酒楼依旧是个被压榨剥削的童工,每个月到手的工钱依旧少得可怜,想多买一块莲蓉斋的糕饼都得反反复复算计好久月底会不会因此挨饿?
算来算去,还是只买了一块。
英嘤要分他一半,他说他已经吃过一块了,就在回来的路上。英嘤说就算哥哥吃掉了一个,她也想要和哥哥分享自己的这一个。
于是英布只得象征性地咬一小口,不过这一小口却成了他心底永远的甜。
英布八岁半的时候,酒楼换了一个主厨,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高瘦男人,当他第一眼见到英布时就表现出了别样的意味。
那个时候的英布几乎和他妹妹一模一样,不知道的人就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小女娃。
明面上主厨给人说英布像极了他的闺女,问他想不想学烹饪,手把手地教他切菜,教他调味,教他看火候后来英布能烧得一手好菜就源于此。
主厨待英布极好,甚至帮他向老板申请涨工钱。
当然,如果这个主厨不会时不时地、似有似无地摸一下蹭一下的话,英布一定对他感恩戴德就算英布年幼无知,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出不对劲来。
只是那个英布并没有多想,掂量着以往沉甸几许的工钱,心情像小鸟歌唱一般欢乐,一蹦一跳地跑回家,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尾随的身影。
“嘤嘤,嘤嘤!”他使劲拍着门。
因为平日里,他和田妈都要在外面工作,家里只留下了英嘤,院门都由里闩着。
好一会儿英嘤才开了门,她看上去有些虚弱,强撑着笑了笑,问道:“哥哥,今天发工钱,我的莲蓉酥呢?”
英布将沉甸甸的钱袋在她面前晃了晃,喜滋滋地说道:“看,你老哥涨工钱了!说吧,想要什么,哥给你买!”
英嘤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正欲说话,英布突然将手放在了她的额头,大呼道:“你头咋这么烫?发烧了?”
英嘤摇摇头,笑着说:“我不碍事的,田妈说的,捂着被子睡一觉,出了汗就好了。”
“不行,我去找大夫来!”
英布说着转身就要走,被英嘤一把拉住,她哀求道:“哥哥,哥哥,不要去找大夫,他一来,别说莲蓉酥没得吃,这个月的生活都成问题。田妈说了,晚上给我熬生姜水,喝了准好了。”
“都叫你别去喂那些猫啊狗的!”英布“腾”地一下,火冒三丈,“你看看你,身子骨都弱成什么样子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要去管那些脏兮兮的猫猫狗狗!”
“可是,它们很可怜啊。”英嘤眼巴巴地说,“它们喊着好饿,我总不能装作听不见。”
“我才不信呢!动物哪儿能说话?”英布道,“街角就有药铺,我去叫大夫,你先回去躺着,不用关门!”
语毕,一溜烟儿就跑到了街角,然而街角那家药铺今天没有营业。他只得继续往前面跑,到了一家看上去就十分高档的医馆,他走了进去,里面有好几人排着队。终于轮到他的时候,他连忙说道:“大夫,我妹妹好像发烧了,你能跟我走一趟吗?”
大夫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满眼轻蔑道:“要我出诊,至少得这个数。”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