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走出图书馆大门,早已过了午夜,天地间由阴转阳。
但夜风挺冷,七月晚间这么冷的风,就只能是闹鬼了。
走下图书馆台阶,右手边一只山羊受惊,惊恐的瞪着余弦,然后一个跃步,跳进了绿化带里。
“羊角君,这是第一个。”余弦道。
一条花斑蛇从花坛里游过,追着一只小青狐消失了。
“二红、青狐,三个了……”
他回头,看到一只山魈从教学楼顶一闪而过。
“魈郎,第四个!”
厉鬼雪脚不沾地,红衣长发,飘荡而过。
“第五个。”
华清池畔,梳头女对着池底淤泥,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
头是放在大腿上的,头发已经拖到了地上。
在她身后,伏着一只巨兽,虎身象鼻,两根弯弯的獠牙戳向天空。
它张开了巨口,梳头女就坐在它的口中。
余弦看看梳头女:“第六个。”
再看看巨兽:“第七个。加上小司命,一共八个了。”
余弦走到池畔,与巨兽隔池相望。巨兽不是真的巨兽,而是出自鹤年之手的泥塑,惟妙惟肖。
虎的身子,大象的脸,鼻子老长的。这是梦貘,专食人梦,再以梦境惑人的恶兽。
“还有一个在哪里?”余弦问。
梦貘没有反应,梳头女把头安好,道:“我也不知道,到最后的时刻了,像我们这些弱小的分体,根本不配反抗!”
“你可以不来的。”
梳头女凄婉一笑:“植入魂魄的本能,没办法反抗的。”
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从夜幕里走出来,伸出左手,抓住了梳头女的头发。
他是梦中的人,与在梦中一样,他就在那里,但你越努力,越无法认出他是谁。
余弦知道他是邺大的保安,但手脸处,所有暴露出来的地方,都是一片模糊。
梳头女头发被抓住,留下凄婉的泪,被保安拖进了黑暗里,这一次她的头没有掉,白色睡裙被拖得脏兮兮的。
夜色里传出吃面条一样的声音,还有梳头女撕心裂肺的喊叫。那个保安根本没有走远,也没打算回避余弦。
厉鬼雪飘了出来,凄苦道:“下一个就是我了……”
“不跑吗?”余弦问。
“我们都刻服不了本能,只有刻服了本能的分体,才有机会反抗。”
“那个保安也是分体之一?他刻服了本能?”
厉鬼雪点点头:“本来小司命也有望刻服本能的,不过可惜,这人先她一步!”
“那个保安到底是谁?”
“是……”
突然一只手按上了她的头,扯住了她的头发。
她对着余弦凄苦一笑,也被拖进了黑暗。
吃面条的声音再次响起,离得依然不远。
“能不能小点声?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黑暗里静了静,有个男人“嘿嘿”笑了下,然后吃得更加卖力了。
远处楼顶,山魈不安的蹦哒,不时焦躁的锤打着墙壁。
然后,它的眸子里开始惊恐,魂体开始失控。
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牵引着它,它从楼顶掉了下来,一半身子争扎着要逃,另一半身子则扯着它,自己进了黑暗处。
余弦看到那个保安伸出手来接,迫切的样子,像是沙漠中找到了水源。
“不能让他再这么吃下去了!”
余弦这么想着,向前踏出几步:“孟建国!”
吃面的声音突然停了,黑暗退去,孟建国嘴里叼着山魈的魂魄,正在努力往下吞咽。
“你咋知道是我?难道我不够优秀吗?”
他声音含糊,但余弦仍然听懂了。
余弦道:“每次拖鬼都用左手,保安里就你一个左撇子呀!”
“别急别急,”孟建国辛苦吞咽着:“等我吃完了再讲!”
“吃你大爷!”余弦指间生雷,直接照着他脑袋拍下。
然后,一掌击空,土屑纷飞,孟建国出现在一处楼顶,山魈的反抗几乎不可察觉,它一大半身体都被吞了。
“迟早都要送你上路的,你别急呀!”孟建国喊道。
“救我……”
一只山羊向着余弦跪了下去,两眼泪汪汪的。
然后,它的身体也失控了,自己向着教学楼那边爬去,魂体被扯得老长。
二红游出草丛,一只小狐狸在它旁边瑟瑟发抖。
余弦道:“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事情,也不枉相识一场。”
花斑蛇点点头。
余弦问道:“无梦仙师到底是不是我师父,赵重阳?”
花斑蛇犹豫了一下,说道:“以前是,但复活的这个不是!”
“什么意思?”
“这个是假的,寄居在门神符里的假仙师!是我们九灵之一,它是第一个克服本能的,而且走得更远,它想要借机将自己独立出来,取代本体!”
余弦长长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真的谢谢你,这对我很重要。”
小狐狸呜咽了一声,毫无反抗能力的被摄走了,花斑蛇全身剧颤:“要到我了……救我!”
余弦道:“我很为难……”
二红:“十万!”
余弦:“走,我们去华清池看看!”
二红一时没反应过来,余弦已经向着华清池冲去。
一股阴气冲天而起,有如实质,只是这次阴气冲出之后转了个方向,全被梦貘泥塑吞入了口中。
“快!要来不及了!”二红催到。
“怎么弄?”
二红:“……你不知道?”
余弦一脸懵逼:“我以为你知道啊!”
梦貘的泥塑吸足了阴气,变得更加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正冷漠的注视着余弦。
它已经没有了泥塑的影子,就像一头真正的恶兽趴伏在此。
“你们明知道梦貘想要取代本体,之前还要帮它?”
二红委屈道:“一直到孟建国拿出九衍珠,我们才知道事情不对劲。”
“可我们反抗不了,魂体根本不受控制!”
“这算什么?”余弦道:“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是的……”
“……”
好了,余弦现在知道了,这帮魑魅魍魉的男女关系简直混乱的一匹。
首先是梦貘摆脱了本能,腹黑了一个计划,要借住复活本体的机会,把自己独立出去,同时吞噬其余分体,壮大己身。
然后是小祖宗……不,小司命奋起反抗,企图自己也摆脱本能,一争高下。
结果就是余弦和大椿两根棍子搅了一下,把小祖宗的计划搅得一团糟。
然后梁斌出场,这货极有可能跟隐藏的孟建国早有勾结,事先准备了一个作弊器(九衍珠),偷偷给了孟建国。
孟建国作弊以后,从龙套直接上升为Boss,这设定可以说很草率了。
可见别江南习惯性扑街,不要脸时极为自然。
至于其它龙套,因为身体很诚实,一直忙着给自己挖坑。
现在坑挖好了,孟建国出来填土,其它几个都安排进去了,二红却伸出个脑袋道:“我还有气,请再抢救一下。”
路人余弦探头望了望,一看二红挺有钱,于是这事归他管了。
而且人家的坑挖在他的地盘上,埋完自己人以后,还要埋他的粉丝,以及他的小未婚妻,这就不能忍了。
孟建国吃完了小狐狸,咂巴咂吧嘴,看向二红时,笑得很灿烂。
花斑蛇僵住了,尾巴情不自禁就伸了出去,刚刚好递到孟建国嘴边。
“那我不客气了嗷……”
蛇头上的惊恐与无助是那样的生动,余弦白了她一眼,管她去死!
小富婆就要嫁他了,区区十万舔舔即来,赵某人并不稀罕。
华清池底,石板上,鬼门关三个字亮起幽绿色的鬼火。
一道恶兽虚影正在痛苦挣扎,慢慢的已经脱离出大半身形。
虎身,象鼻,长长的獠牙指天。
余弦认出来了,那天老阴婆背上的兽形轮廓,就是它——梦貘!
石板之上,一个金甲神人的虚影出现,手执一柄大板斧,猛的斩向梦貘腰身。
同一时刻,华清池内阴气暴涨,冲击在金甲门神的身上。
门神的金甲支离破碎,终于不支,斩在梦貘腰上的斧子,只是轻轻擦到一点。
梦貘神魂受损,但无大碍,猛的一个争扎,终于脱离了石板,飞进池畔的泥塑之中。
这不是普通的泥塑,是匠人鹤年的封山之作,神韵圆满,且吞噬了华清池的阴气,已经脱去泥胎,成为真正的法身。
石板上的门神见状,不甘的回到符中。
梦貘的眼睛亮了起来,新的躯体令它十分满意,脱离**凡胎以后,只要有充足的阴气,它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目光直接跳过余弦,对上了孟建国。
后者嘴夸张的绷大,把最后的蛇头也吞入腹中。
在梦貘眼中,一颗九衍珠正在他胸膛内翻滚,里面连同孟建国在内,一共是八道分体魂魄。
“嘿嘿,”孟建国笑道:“就剩下我们俩了!”
余弦有点尴尬的站在中间:“没我什么事吗?真的没我什么事吗?”
“没有的话,我先回家了,我家里碗还没洗!”
又一次被无视,好无情。
梦貘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然后,余弦感应到,天空似乎在滴落。
就像玻璃被烧化了一样,正在缓缓滴落。
孟建国嘿嘿笑着:“梦杀之术,还是老一套!”
笑完以后,他也消失了。
余弦站在原地,冷风吹过,下面凉嗖嗖。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什么时候变成龙套的?”
擅自加戏者死!
余弦跳下了华清池,一手触上石板,金甲神人又一次出现,只是他铠甲破烂,板斧也缺了,一点也不威风。
余弦眼中一丝雷光游走,金甲神人一愣,又缩了回去。
“加戏是吧?把你们本体也放出来,让你们一次加个爽!”
双臂猛然发力,直接掀翻了石板。
一樽棺木,幽黑厚重,满是陈腐的气息。
棺木的表面有很多复杂符箓,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有些已经失效,有些光芒黯淡。
这就是本体吗?
死后百世不腐的美艳女尸?
修炼千年,吞日月精华的凶猛僵尸?
余弦的手有些哆嗦,这是犯怂的表现,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很诚实。
手扣住了棺木边缘,沉腰发力,棺盖缓缓打开。
然后,赵咸鱼又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