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握着她的手,似乎是握着最后一丝希望。
她不生气,温柔的望着他笑,她的眼睛眯起来,像弯弯的月牙,让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快走吧……”她劝道“你还很年轻,还有无限的希望。”
还有希望么?
或许有的吧,只是看不到而已。
“刁奴!你在做什么?胆敢侵犯国师之女,其恶当诛!”
“我差点摔倒,青只是在扶我!”
“原来如此,那还好,不用死,把那只手剁掉就行了。”
没有剁手,但他的脸被刺了青,等待流放三千里。
她许他自由,却没有给他自由的意义,于是他也没有珍惜。
她出嫁的那天,也是他流放的那天。
那天,他回头去看荆阳城,满城张彩,欢庆喧天。他拖着沉重的枷锁,落魄如孤魂野鬼。
“瑶桑,我祝福你……”
他走过三千里。
走上战场,加入冷漠的劈砍与杀戮。
万军丛中,畏死者先死,求死者不得死。
那是动荡的岁月,南方乱党起义、草原诸部判乱、党项族扣关、镇南王谋反……
大小战事一场接着一场,总是枕着刀枪入睡,又在喊杀中醒来。
他的人生仿佛变成一场大梦。
有一天他身负大小十余伤,亲手斩下敌将头颅,斩断敌军帅旗。
然后梦就醒了,他茫然的看着战场,一个老太监,在众人搀扶下走过来,颤声道“大将军,你怎可亲身犯险?若你有个闪失,陛下还能指望谁?”
“大将军?”余弦奇怪“什么大将军?”
老太监抽出袖中圣旨,却没有急着宣读,而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传陛下口谕,大将军甲胄在身,卫国靖难,赐大将军接旨不跪!”
他愣愣的望着远天,老太监宣读圣旨的声音,有如隔世的鬼哭声,尖细而且难听,却带着某种朝圣般的腔调。
“原来已经十七年了啊……”
“大将军!”梁齐川碰了碰他“该接旨了!”
“嗯……”
余弦伸出手,很随意的拿过圣旨,看也没看一眼,直接塞进梁齐川怀里。
东京城。
赵祯狠狠摔下手中谍报,拼命压抑着怒火,低声嘶吼道“他怎么又没死!他怎么又没死!”
“十七年了!他次次亲历战场,带头冲阵!可是他为什么总也死不掉啊!”
“陛下…慎言…,大将军忠心耿耿!”
老太监颤抖着提醒。
赵祯怒道“朕堂堂天子,怕他不成?”
是的,他不怕白青,只是说话的声音小了几分而已。
“陛下怎么又动怒?”
瑶桑从宫外走来,带着一如既往地温和笑脸。
她喜欢穿大红色,只是如今再穿,少了少女时的鲜艳,多了几分成熟的端庄。
赵祯瞬间换了一副笑脸,温和道“哪里有动怒?爱妃听谁说的?”
“没有,瑶桑随便问问而已。”
爱妃,她是他爱的妃,总会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她。
哪怕他的国家已经支离破碎,他仍在努力的缝缝补补,企图给她一个安定的天下。
所以她假装不知道他在假装,只是看到地上的谍报,上面写着白青的名字。
那一日,大将军回京,东京百姓,夹道十里相迎。
他看满城张彩,十七年前,荆阳城亦是满城张彩。
彼时如丧家之犬,今日仍是无家之人,有何分别?
皇城御花园,瑶桑要单独见他。
她为他沏一壶茶,翠绿色的茶汤,雪白透彻的细瓷杯。
“你头发怎么白了?”瑶桑问。
余弦捏起一缕银丝,苦笑道“许是想你想的。”
瑶桑又笑了,与当年一样的笑,永远也不会生气的样子。
“天下与我,你选一样带走……”
余弦洒然一笑,掏出兵符,随手扔掉,一手握住瑶桑的手,起身就要离开。
“喝杯茶再走吧……”瑶桑道。
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轻轻擦去唇角的茶迹。
“该你了……”她举起茶杯,递到余弦唇边。
“赵祯就这么想让我死?”余弦问道。
“与陛下无关……饮下这杯茶,我便是你的人了,三生三世,少一天都不行的。”
余弦举杯,饮下三生劫。
瑶桑的唇角溢出血水,这一次,她没有擦,凄婉道“此生……是我负你,却是了结了。”
“嗯,那便就此了结吧!”
一节枪尖露出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脏,梁齐川惊恐的抽回长枪,当啷一声掉在也地上。
“这样,你可曾满意?”余弦问道。
瑶桑浅笑:“真的……对不起……”
无数禁卫军围了上来,赵祯撕心裂肺的痛哭:“大将军被人刺杀!御医!快传御医啊!”
他指着梁齐川,恨声道:“把这个奸贼给我拖下去,斩!立斩!”
梁齐川跪地:“臣有两个请求,其一:请陛下放过臣的家人其二:将臣封于大将军坟前,永世不得超生!”
“斩!斩啊!”
赵祯愤怒的咆哮,来到余弦面前,痛苦道:“大将军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余弦伸手挡开赵祯,走到瑶桑面前:“看见没,他在利用你。”
瑶桑笑笑:“我自愿的啊!十七年,足够重新爱上一个人了。”
“请大将军上路吧!”赵祯催促道。
千年大梦,暗藏杀机。
余弦看着瑶桑的脸,伸手轻轻抚摸,他感觉生命在快速流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肯定会就这样死去。
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像看傻叉一样盯着向看,她的瞳孔是黑白的阴阳鱼形,正是那只傲娇而讨厌的黑猫!
“咦?”余弦看着怀中人,奇怪道:“姜若雪,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了?肚子又痛了?不是一个月一次么?”
一切光与影消散,恍然一场大梦,梦醒已过千年。
一只黑猫蹲在前方不远处,赵重阳走过去,插住她的两腋将她抱起,举得高高的:“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主人呢?”
黑猫别过头去不搭理他。
赵重阳把她往上举了举,笑道:“好漂亮的猫,我看看是公是母!”
下一刻,赵重阳被挠了满脸爪痕,帅脸全花了,黑猫傲娇的离开,留下背影。
余弦热泪盈眶,这猥琐下流的风格,是师父,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