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有些寒冷。
陵城街道上的人比以往的要更加稀少一些。
自陵城开始加重税赋之后,百姓的日子过的更苦了,很多人甚至都没能熬到这个冬天。
三两商贩吆喝着,却不见店内多几分生气。
姜臣身披棕色冬袄,随意寻了家茶馆坐下,吃了些许的饭食,不由有些感慨。
流通起来的银钱,才能为城市带来鲜活的气息。
直到现在,姜臣才悟出这其中的几分道理。
百姓的日子过得苦,生活更加拮据,连生存下来都十分吃力,哪里还有余力生活呢。
这个冬天,要说有什么变化,那便是他换下了自己的黑羔裘披风。
身上的棕色冬袄,是姜臣花了些银钱,跟陵城一户人家换来的。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面色蜡黄,家中的妻儿更是面容憔悴,消瘦不堪。
看到姜臣手中银钱之时,几个小孩和母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喜色。
原因,大概是这冬袄的价钱,能让他们换得月余的吃食。
但姜臣看得出,妻子孩童的高兴,似乎并不能掩盖男主人眼底的淡淡绝望。
作为一家之主,男主人便是靠着这么一件冬袄,在冬天外出劳务,方才能抵口饭吃。
如今,这件意义重大的冬袄被姜臣买走,这个冬天,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这些,姜臣想过,却也没有追究。
毕竟,当他穿着一身黑羊裘披风走在街上的时候,百姓眼中多少会带着几分厌恶和抵触。
这些虽与姜臣无关,却仍让他换下了披风。
“驾!”
街上突然传来些许的吵嚷,接着便是一阵夹杂着踢踏马蹄声的脚步,以及一些驱赶之声。
姜臣转眼看去,街道的另一边走来一队衙门的人。
领头的胡方胯下骑着一匹黑马。
那黑马体态肥硕,毛发被打理得极好。
胡方也身披银色官裘,头戴红丝黑帽,左右还有两名下人骑马跟随。
那两人虽无境界,也有几分武道的底子。
姜臣看得真切。
自从将臣与他建立起联系,自己的眼力也一天比一天要好。
这两名魁梧汉子体态沉稳,面容厚实,想来也有几分身手。
街上百姓见状,自然纷纷退至街道两旁,站在原地,围观着胡方一行人。
此时的胡方与姜臣刚见他时判若两人,面容更加油光滑亮,腰板也直了不少,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身上那稚嫩的书生气倒是消退得无影无踪。
看样子,这段时间他倒是蜕变了许多。
姜臣坐在茶馆二楼饮茶,面不改色。
胡方昂首挺胸,街道上的百姓却眼神麻木。
胡方看到姜臣饮茶,微微点头示意。
姜臣放下手中茶杯,低头给予回应。
胡方没再说话,而是策马离开。
姜臣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余光一扫,整条街道的情况便悉数被他掌握于心。
姜臣注意到,刚刚在胡方离去的地方,阴暗处似乎有几人潜藏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胡方离去的背影。
那几人皆是习武之人,本已初冬,身披单薄衣物却不见其气虚体寒。
修炼至一定境界的武者,都会不同程度的抵御风寒炎热,若是后天武者,即使在腊月寒冬,全身不着片缕,仍然不受半点影响。
姜臣则因为此身与将臣绑定,在这般境界便能做到此事,却还是穿着朴素的冬袄。
毕竟,那样做太过显眼。
这几人什么都没做,身形便消失在暗巷之中。
姜臣似有明悟。
胡方离开之后,茶馆内众人自然将其视为谈论对象,纷纷言语起来。
姜臣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一些抱怨、无奈,以及怎么也藏不住的羡慕。
从一个牢狱的看守做到现在这地步,也算是熬出了头。
不过,姜臣倒是听到一些颇为有趣的风谈。
“据说这胡城守酷爱书画,家中的名书画卷堆成了山。”
“城南王职守一家的才女,好像也对这胡城守颇为倾心,只是那王职守似乎对胡城守破不待见。”
酷爱书画,才女倾心?
姜臣面无表情的听完,端起杯子呷了口茶。
与胡方做同僚的时间说长也不算长,说短也不短,姜臣还真不知道对方有如此爱好。
王职守与城内一位高官颇有联系,只是那高官去年被胡方亲手督办,家中银钱抄了个精光,那位高官世家出身,自然不堪受辱,短短月余便于城野自缢而亡。
这些,胡方应是不知道的。
那时候的他还在督办另一家的案子,忙得连府衙都不怎么离开。
但这些,都不是姜臣关心的事情。
他突然想起,那日牢狱之中关押着的诸葛青。
自己本按照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不问,不逼,不寻。
本以为可以将自己隐藏于芸芸众生,却被诸葛青一语道明。
无欲无求,才是最大的欲望。
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便一直小心翼翼处事,同时稳步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一点,姜臣自认是无错的。
本是长生之人,此身与天比寿,又何必争做那出头鸟,寻几缕机缘。
时候到了,机缘自到。
但此时,姜臣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秉持着这般心态而活,自认为隐藏的很好。
可殊不知,他这样做,行为却更加古怪了。
做事,吃食。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若不让自己成为红尘中人,又如何能隐匿于红尘?”
或许,自己应该寻些乐子?
勾栏听曲的话,人多眼杂,行事诸多不便。
姜臣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有热闹看了!”
好事者抬头一呼,便先行离去,准备看看热闹。
街上人们纷纷抬头望去,接着便一窝蜂的涌了过去。
姜臣倒是没有在意,仍然坐在位置上品茶。
方才便是胡方走去,如今出了事,大概也是跟胡方有关系。
姜臣想着,心中有几个猜测,倒是没有凑热闹的心思。
他又端起茶杯,却发现茶馆内顿时一片冷清,连端茶倒水的小二都拿着棉袄奔去。
自己仍然坐在这里,倒是成了个异端。
姜臣哑然失笑,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也罢,远远地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