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讷此番回圣主,并不是为了什么物资。市民代表难得作出了正确的决断,亲王是真的在无理取闹,援助请求上粮食和建材的量都大得吓人,足以再造一座卫城出来。所以,方汀所说“失去理智”的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在吕讷身上,他冷静得如同河边的一块石头,大家就是害怕这样的人。
按理领主长途跋涉去都城,都会带一名信任的随从,历史上已经有数不清的人物暴死于暗杀了。然而这次,吕讷方汀、图道尔、甚至是格雷格都没有带,而是选了几名法卫的美女与他同行。
法卫女人如大海一般活泼可爱,脾气更是令人捉摸不透,有时她生气只是因为海鸥没有为她停留。这样的女人会让亲王枯燥的长途旅行变得有趣,有时甚至会忽略掉她们姿色上的不足。
吕讷叹了口气,召一位侍女入他的马车。士兵刚刚把门关上,吕讷就把侍女的衣物扯开,后者尖叫了一声,赶紧遮住失礼的地方。“我没想到,原来风度翩翩的吕讷殿下也会有如此......热情的一面。”不光是她吃了一惊,连外头的士兵都愣住了,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车门看看里面的情况。
吕讷挥手命令侍女把手拿开,然后就静静地盯着她看。“等到了圣主城,我可能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这位侍女有些腼腆,手拿开一会又下意识地遮住。“看来陛下管得太严,把您给憋坏了。可是大家常说,十一世陛下最擅长的就是四处留情。”
“父王倒是不怎么管这些。”吕讷用侍女的衣服把她的手绑在脑后,接着重新坐回座位。“是因为克洛维的缘故。”
“克洛维殿下?”侍女边说边扭来扭去,令吕讷变换了坐姿。“是当今北方鸦卫的领主、您的弟弟?可我听说他是——”
“别说这个了。”吕讷皱着眉头打断了她,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刚才你说到我的父王擅长四处留情?我想听这个。”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侍女和亲王嬉笑起来,再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吕讷亲王正值壮年,有些需求非常正常,护卫他的士兵多是羡慕。不过王妃被人刺杀的阴云尚留在宫廷守卫们的心中,他们不知道这次是否会有女士遭殃。关于那次暗杀,有人猜测是亲王的仰慕者所为,而更多人相信是场意外,谁都不愿承认嫉妒过那个丑陋的女人。更有阴谋论者,怀疑整件事就是吕讷一手策划的。
除了和侍女说些令人害羞的话,吕讷还在着手给一些人写信。第一封写给法卫城的长老团。再聪明的人也会出纰漏,吕讷将没有嘱咐到的事情陆续写在信上寄回法卫城,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关于海盗的处置。如果他得知格雷格早已经率军出海,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脸色。
在信使出发之后,吕讷一直心不在焉。一离开法卫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担心,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法卫人了。一想到这里,吕讷心中就无比愤怒,他应该是一名纯正的圣主贵族,生来无比高贵优雅,而不是为了在法卫吹海风而存在的。
“几年前,爱嚼舌的人都喜欢谈论各位王子。”侍女不小心打开了话匣子,好像她知道吕讷心里在想什么。“赛克罗殿下正义凛然,贝瑞德殿下强壮健康,而您无疑是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说着她便倒在吕讷的怀里。“另外三位小王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看上去都......非常可口。”
“原来市民们都是这么看我们的。”吕讷有些嫉妒,他的哥哥被人冠以高尚的品格,而他却只是可有可无的情人。
长老们收到亲王的命令之后,再也不敢那特权随意差使人了,大臣们终于过上了清闲的日子。“殿下在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巡查城内各处。”图道尔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年轻人就是有力气。”
“冲在最前头的将军才是好将军。”格雷格对亲王的印象又高了不少。
“至于这点时间,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图道尔边说边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上面都是他自己的笔迹。
图道尔的笔迹带着圣主人特有的高贵风格,每个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上都拖着特别的尾巴。一些老学士时常使用古时的单词拼写法,看上去冗长累赘。图道尔怕麻烦,只是稍稍在词尾提起笔尖,显得轻松诙谐。
格雷格饶有兴致地拿起书本:“我看看。《国王的情妇》,是写什么的?”说着就翻看了起来。
“我在陛下身边担任近卫,”图道尔似乎非常自豪,“他最常拜托我做的事情,就是帮他离开君王主堡,到圣主城各地去寻找女人。”
“原来传闻是真的。”格雷格经过图道尔的指点,读到一段在朝圣日的夜晚,国王在圣主城最最阴暗的角落,趁着人的本能作祟,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人掐死在自己身下的故事。他惊讶地摇了摇头,又向后多翻了几页。
“可惜的是,现在我已不再是近卫。”图道尔收回著作,“这本书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想我会在不久后找人复写,然后出售赚钱。”
“能在这之前就抢先读到真是我的荣幸。”
第二天,图道尔闷声走入大厅,看上去脸色很差。他径直坐在格雷格旁边,整个身子都倒向椅子。“殿下命我暂时不要把书的消息放出去。”
格雷格愣了一下:“书?什么书?”
“《国王的情妇》啊!”图道尔仰面哀叹,“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他完成了。”
“你把这种事告诉殿下?”格雷格原本想笑,但转念又换了一种问法。“为什么殿下会关心这种事情?”
“他很早就知道了,”图道尔和吕讷关系一直很好,“是他支持我写下去的。”
吕讷进入圣主地界后,王国迎来了真正的冬季。一到这个寒冷的日子,他就会想到远在北方的弟弟克洛维。他穿起厚重的熊皮大衣,即使如此,他那孱弱的身体仍然感受到寒冷。这才冬季伊始,更不用说克洛维和极北之地、高耸雪山上的鸦卫城了。他一定冻得要死,吕讷心疼地想着。
目前,已经有三位王子离开都城,成为统领一方的亲王。往好处想,他们是王国五分之一领土的所有者,领土内的一切都属于他们。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必须听从国王的命令。
人们都说伊斯滕是个好国王,他听从人们的意见,设立市民代表团,几乎每一件事都要询问城里的市民,为所有人谋福就是为王国谋福。但就是这样一位君王,他竟然连续将自己的三个儿子赶出都城,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伪君子、骗子!吕讷紧紧咬着牙,如果他能把眼光放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而不是到处去寻女人,王储之位绝不会轻易轮到赛克罗来做。
离开圣主后,克洛维一直有和吕讷书信来往,但后者回信的次数不多。信上大多是关心哥哥的话语,因为他知道,所有被册封为亲王的兄弟之中,吕讷一定是最不甘心的。
“法卫有全王国最智慧的法师,”克洛维在得知吕讷被册封后曾立刻写信给吕讷,“我曾去过一次法卫城,高高的主堡主堡顶端夜晚会发出蓝色的光芒,海上的水手可以将它视作灯塔,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迷路。父王让您去法卫,一定是想让您成为法卫和查美伦家族的灯塔。”
今天,查美伦再一次拿起笔,准备久违地给弟弟写一封信。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好久,迟迟没有落下,吕讷皱起眉头,最后还是把笔收起来了。
一旁的侍女有些疑惑:“您不打算给克洛维殿下写信了吗?”
吕讷摇了摇头,重新捏住笔。直到侍女因为无聊沉沉睡去,他才开始写字。
信使带着亲王的亲笔信启程前往鸦卫,吕讷命令他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克洛维亲王的手上。他马不停蹄地穿过低地和山脉,在河边修整换马,最后进入大雪纷飞的鸦卫领地。但是这段路程,他就用掉了三天时间。
他刚刚看见白色的边境堡垒,一队士兵就踩着雪快步向他走来:“来者何人?”
“吕讷·查美伦殿下的信使!”他挥了挥手里金色的旗帜,这代表了他为皇室服务的身份。“我要在三天之内见到克洛维殿下。”
鸦卫守卫为信使指名了捷径,果然在第六天送到了鸦卫亲王的手里。这位殿下即将二十岁,常年深居气温低下的鸦卫城内让他的肌肤也变得雪白剔透。他一听说是哥哥吕讷的来信,立刻瞪大的金色的眸子:“快点,呈上来。”
克洛维急着打开信戳,一看到吕讷那优雅的笔迹他就觉得分外亲切,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了。
“亲爱的弟弟,”吕讷在信中写道,“很抱歉我很久没有和你写信。这几天我前往圣主城,路上孤单无聊,我第一个想起了你。”
读到这里,克洛维提前结束了正在进行的会议,没有什么比读哥哥的信要来得重要。他一起身,身边的侍从就把厚厚的大衣为他披上。
信上絮絮叨叨写了很多查美伦兄弟在圣主城时的童年往事,令克洛维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我记得那时父亲和贝瑞德练剑,哥哥很快就被打趴在了地上。父亲和赛克罗哥哥都在等他自己站起来,我走过去扶他。你和拉尔呢,竟然在门口大哭起来,还喊‘不要打哥哥’,惹得我们都笑了。”
克洛维又笑了。事实上,吕讷没有写的事情克洛维也知道。他听到父亲教育贝瑞德,“如果以后吕讷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夜里吕讷和伊斯滕还为此争论了一番。
“回忆已经无法满足我对你的思念,亲爱的弟弟。”吕讷在最后写道,“请你来圣主城,和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见上一面。这样,就算是回到法卫城,我也能安眠一段日子了。”
读完信的克洛维立刻抬起头,和侍从说自己要去圣主城。侍从立刻准备足够的衣服和各类出行物品,一路的护卫自然也要足够。
克洛维离开圣徒山的第三天,吕讷亲王抵达圣主城。他知道克洛维不会那么快到圣主,率先进入城内。圣主守卫看到亲王大驾光临,全都吓了一跳,他们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通知,因为吕讷骗那些堡垒守卫无需通报。
身在君王主堡里的查美伦一家自然也是一惊,贝瑞德第一个出城迎接,给吕讷一个大大的拥抱:“吕讷!怎么不告诉我们你来了?”
“我要单独见父王。”说着吕讷痛哼一声,“你是不是又变壮了?”
伊斯滕和赛克罗一同出面迎接吕讷,他们一一和他拥抱,寒暄之后陛下才问他:“怎么这时候来?”
“我只是想念我的哥哥们,来看一看。”吕讷停了一会。“事情也是有的,关于我要求的那批物资。”
“你要求的太多。”伊斯滕一边遣退其他儿子们一边和吕讷往主堡内走,“市民代表驳回了请求,我想你已经读过信了。”
吕讷跨步与伊斯滕并肩:“市民代表不一定了解法卫的情况,除了白金湾海盗猖獗,渔民不敢出海,作物收成更是一年比一年差,已经有数个小镇、村庄的住民逃离法卫了。”
“我也不想重复信上的事情,”吕讷没等父亲开口又继续说,“这次来我只是想和您还有其他亲人见个面,仅此而已。”
既然都这么说了,伊斯滕也没办法继续和吕讷争论这件事。吕讷邀请他一同出去走走,伊斯滕甚是欣慰,往昔心高气傲的吕讷从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让他去法卫、又把图道尔交给他,都是正确的决定。
两人走在圣主城纯白色的街道上,放眼望去,空中都泛着微光,随随便便就能看见彩虹。伊斯滕经常出入城市,市民们对与在街道上见到国王陛下并不惊讶,礼貌地问好行礼。至于吕讷,大家都有些陌生,但因为和伊斯滕一样都出身查美伦,所以同样被亲切了。
“圣主城看上去永远是那么光鲜亮丽。”吕讷踩在阶梯上,低头俯视没有一丝污垢的广场,中央的圣女雕塑高举一个碟子,清水从中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鸟儿飞来饮水休憩。“然而各种疾病仍然会找上这里的市民,我时常想这是为什么。”
父子俩越走越偏僻,直到身边的行人不断减少,伊斯滕才发现了问题。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侍卫,后者同样露出了警戒的神色,稍稍握紧了手里的长斧。吕讷看似没有带一兵一卒,然而周围暗巷颇多,谁也不知道会从阴影处钻出多少歹徒来。
吕讷忽然转身,从伊斯滕失去青春弹性的老脸上看出了戒备和疏远。他分外失望,原来父亲也会防范自己的儿子。“最近我终于找到了原因,”他接着刚才的话题。“不管是哪里,只要有城市、有人,肮脏的东西就会出现。”
伊斯滕终于记起自己到底身处何处,他的面前正是那晚图道尔带他来的那扇大门,现在它正紧紧锁闭着,和墙壁没有什么区别。
吕讷知道这个地方,只要稍稍装作顽劣的样子,城里的下人都会推荐爵爷们到这种地方转一转。他指着伊斯滕身后的侍卫:“你们,把这扇门打开,将里面的所有人全部扣押至牢房内。”
“等等!”伊斯滕觉得后背刺痛,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他制止了正要上前的士兵:“住在这里的是普通市民,你没有权力无辜逮捕他们。”
“他们在这里危害城市治安、**、制造疾病,这些罪名本可以处刑,但我现在只是要逮捕他们,日后审判。”说着吕讷又向守卫挥了挥手。
伊斯滕有些恼火了,好像要极力维护什么似的。“你说了,没有这个权力!如果你真要这么做的话,必须先召开市民代表会议!”
要放在一周之前,吕讷绝对会当场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吼起来,实际上他已经怒火中烧,“没有权力”这几个单词萦绕在他耳边,如同一道恶毒的诅咒。他强行忍下怒火,默念数字,深呼吸几口气,闭上眼睛说道:“好,就召集市民代表!向法卫城援助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吧!”
吕讷一甩长袍下摆,从伊斯滕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返回君王主堡。伊斯滕还沉浸在紧张和后悔之中,他在吕讷的身影里看到了自信,好像已经得逞了一样。
吕讷是所有查美伦兄弟中最反对组建市民代表团的一个。“王国的事,当然只有皇家才能处理,怎么可以交给一窍不通的下等市民?”他这样反问伊斯滕,带着所有爵爷都会有的骄傲和理所当然。最后,要不是赛克罗的支持和伊斯滕自己一意孤行,市民代表这个头衔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出现在王国各大卫城。
圣主城市民会议最多可有百余人参加,这些人可以是农民,可以是渔夫,只要在圣主城有一套房子,就可以申请成为市民代表。不过事实上,最多一次与会人数的记录是六十余人,并非所有市民代表都会在开会这一天有空。
今天到场的市民代表一共三十二人,他们穿着各异,但都能完整蔽体,为了开会,代表们都会精心准备自己最华丽的衣服,即使那只是粗麻布而已。
代表们全部到场后,圣主总管提前提醒他们:“由于今天讨论的议题设计法卫,所以在场的代表中必须超过半数和法卫有所联系,以维持会议的公平公正。”
“我,”一名渔夫举起了手,“我姨妈表弟的儿媳是法卫人。”
总管点点头:“算一个。还有吗?”
又一名猎人举手了:“我的狗是在法卫属的审判森林里买的,那商人只要了我二十铜币。”众人哄笑,更有一个人叫道:“那是因为你的狗天生瞎了一只眼睛!”
“算一个。”总管记了一笔,“不要一个一个说了,有关系的都举手吧。”
就这样,“和法卫有关系的”代表正好有十六位,占了总数的一半。总管满意地让他们把手放下,退到后头通知陛下会议可以召开。
吕讷上台前和一名市民代表通了眼神,那是一位地道的法卫人。后者向亲王点点头,接着不动声色地藏进了人群中。
大多数市民代表都在一间小得无法摆任何桌椅的房间里进行,但圣主城里的这间大厅无疑比国王的御前会议厅还要大上不少。吕讷走到台前,从屋顶上的小窗透进来,微微刺了他的双眼。
市民们依旧吵闹,吕讷皱着眉头猛拍桌面,他们就像学生一样排排坐在亲王面前,不过还是有人交头接耳。
吕讷开口了。“会议开始。这次会议有两项重要的议题,第一个,有关于对法卫城的物资援助。法卫城进来遭受到了海盗的猛攻,所以为了维持渔民们的正常生活,必须要有其它领地的援助。”
吕讷列出清单,其中包括供人生存的粮食、布料,修缮损坏建筑的石料、木料,赔偿商人因海外商路阻塞造成的损失等等,无论哪一项都数量惊人。
“这些物资量,听上去好像很多。”一位代表发言了,“我们拿得出这么多东西来吗?”
“光靠圣主一地可能会不够。”吕讷的语气没有发生变化,“但要是全王国协力,这些量不会有什么困难。”
法卫一地造成的损失,竟然要王国全境来弥补,听上去有些可怕。市民们给出的拒绝理由是,圣主拿不出那么多,而对于无法上陆的海盗,渔民们可以暂时转为农作生产,等风头过去,再出海捕鱼。“听说法卫作物产量低下,有了渔民的帮助,情况说不定会有所好转。”
伊斯滕携众儿子也参加了会议,就静静地坐在代表们的对面。伊斯滕并非不愿意帮助吕讷,如果他肯减少一半的要求量,陛下就可以立刻派出运输队。
“不行。”吕讷又当众坚持自己的要求,分毫都不打算减。代表们也不想和亲王闹僵,他们承诺,会将物资分批,以五年为限送到法卫,这才让吕讷答应下来。接着进行投票表决,既然是代表自己提出的建议,自然以多数赞成通过了。
亲王拍了拍手:“很高兴能和各位达成共识,那么我们开始下一项议题。我在圣主城内发现一处窝点,里面都是污秽不堪的歹徒,这实在是影响城市的发展。所以我提议,派出部队进行清理,把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暂时扣押,有罪的审判,有病的治疗。”
这项议题没有什么可辩驳的,大家一致认为污点必须清除,而亲王提出的解决方法也很得民心,几乎没有人不同意。
只有伊斯滕耷拉下肩膀,那里虽然脏乱,却给他带来了不少“美好的回忆”。现在儿子一回来,就把他从美梦中惊醒,不由地觉得失落。
清理窝点的任务落在吕讷头上,伊斯滕拨出一批圣主城士兵供他调遣。吕讷一刻也没有耽搁,领着士兵就冲向那扇隐秘的大门。强壮的士兵几脚踹开门,提着武器列队进入,不一会就传出了惊声尖叫。
士兵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打算,只是用利刃指着里头的居民,让他们自行跪在地上束手待擒。一些喝多了酒的,疯疯癫癫想要冲出包围,士兵这才将出手将他打翻在地,率先用绳子绑好。
吵闹声引来了围观的市民,他们看见门口站着法卫领主,觉得非常新鲜,在一旁评头论足。圣主士兵扛着一个个被死死捆住的罪人扔上囚车,不少人什么都没有穿,吐得地上一片脏污,令围观者厌恶地向后退了几步。
吕讷很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露出了微笑。既然不可以直接惩戒伊斯滕,用这样的方法让他消沉也挺爽快。士兵们的工作即将完成,囚车带着最后一批人上路后,吕讷也准备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从众人眼前消失。
突然,一个金色的身影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马上就要隐没在人群之中。吕讷转头看去,竟然发现一个留着金发的小女孩,她提着篮子,用鼠色的眸子看着吕讷。
只有查美伦家族的人才有金发。吕讷一个激灵,重新从马车台阶上倒退下来,女孩似乎意识到了危险,挤开身后的人快速逃离。
“士兵,把那个金发的女孩带来!”吕讷向前一指,士兵们立刻跑去,推倒了不少围观的人。场面立刻变得混乱,市民没方向地四处推搡、逃跑,士兵根本没办法跟着那个女孩,不一会就不见她的踪影了。
吕讷确信自己看到的是金发,但已经不可能继续调查下去了,只好叫回士兵准备撤退。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踩死了多少无辜市民,等到彻底安静下来,狭窄的巷子里果然躺着几具尸体。
是夜,吕讷心情舒畅,站在原来居住的寝宫阳台喝酒。如果早早让他当家,圣主城里这些隐秘肮脏的地方绝不可能存在那么久。他望着城市北门的方向,期待克洛维来到他们曾经一同居住的城市。
克洛维亲王果然于次日正午抵达圣主城。他来时已告知父王,查美伦一家一同迎接了他们的亲人。克洛维先和父亲等人一一拥抱问好,最后站在了吕讷面前,两人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最后张开双臂重重地抱在一起,吕讷还用自己那瘦弱的身板将克洛维抱离地面,发出爽朗的大笑。
“鸦卫城如何?”查美伦们在剧院看戏时,吕讷歪着头轻轻问克洛维。
克洛维笑着耸耸肩:“什么东西都是白色的:白色的风景,白色的衣服,连我的脸都变白了。”成年后的克洛维开始显现出应有的气质,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随心所欲了。
“我也觉得你白了。”说着吕讷就在弟弟的脸上捏了一把,“嗯,还变得有弹性了。”
“嘿!”克洛维皱起眉头,但笑容愈发浓了。
他们正在看得戏是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最后有情人一同纵身跃如大海,摆脱了恶意中伤者的纠缠和命运的束缚。老国王看得用情,他站起来高举酒杯,为戏中的角色流露同情。
吕讷看了伊斯滕一眼,继续贴在克洛维耳边:“父亲准备为你找一个王妃。”
“什么?”克洛维瞪大了眼睛,说实话,他和吕讷长得分外相似,后者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其实这就是我唤你来的原因。”吕讷为向弟弟隐瞒这件事而开口道歉,“你瞧,你今年也二十岁了,是时候找一名伴侣了。现在,算上小库宁,我们六兄弟全都没有结婚,父亲早就愁得满头白发了。”
“这、应该先由哥哥们开始才对。”克洛维说话支支吾吾,看向别的地方。
“这都是安排好了的,到时你就在其中找一个顺眼的就行了。”吕讷忽然变得强硬起来,戏剧正好结束,众人准备退场,兄弟俩不再谈论此事。
吕讷了解克洛维的性子,这件事足够他一个人烦恼一段时间,所以即使伊斯滕根本就没打算为他包办一场婚姻,吕讷也可以把它变出来。看完悲情戏剧的国王还意犹未尽,他又想到了自己和刚刚被倒回的安乐窝,连流泪的念头都有了。
“刚才的戏剧很不错,”吕讷和父亲走在一起,“我想起了自己不足一天的爱情,真是如同一场噩梦。”
伊斯滕知道这桩婚事。吕讷在“王妃”死后发出婚礼请柬,又在稍晚一些时候发出王妃已死的消息。对于父亲,吕讷给出的理由是“她酒后吐出爱慕虚荣的真言,我一气之下令人杀了她。”这样一来,老国王碍于面子,没有去法卫证实这件事可靠性。
“鉴于我亲身经历的悲剧,父亲。”吕讷故作悲伤地顺了顺额前的头发,那是他刻意留长的。“克洛维的婚事一定要您来包办。不仅是他,拉尔和哥哥们的也必须这么做,只是因为今天他在这里,机会难得。如果再不行动,他也会像两位哥哥一样迟迟不结婚的。”
伊斯滕觉得吕讷说得有道理,他一直都觉得吕讷是儿子之中最深思熟虑的,国王之位非他莫属。陛下点头答应下来:“近期就办,如果你想负责,就去做吧。”
“不了,”吕讷握住父亲的手,“您是我们的父亲,现在是您体现出关爱的时候了。”
很快,为克洛维亲王征婚的公告就张贴在了圣主城以及境内各大庄园,但是人言的威力已经将它推向整个王国。陛下将征婚的地点选在靠近鸦卫领地的某个公爵庄园里,这样新人就可以尽快完婚,高高兴兴地回到鸦卫城去。
公告上没有提及婚嫁的标准,只要是女性,不管是公爵之女、弄臣之女、贫民之女、就算是母猪,你也可以排队前来征婚。当日的公爵庄园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吕讷想起了自己征婚时的场景,大抵也是如此。
克洛维一脸怒容地坐在高台上,俊俏的脸庞充满了威严。虽说是为他寻找伴侣,国王陛下一直控制这场面,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最后还是由伊斯滕说了算。
伊斯滕的标准很高,要年轻貌美、品德高尚。贵族之女尚有谱系可以查询她们的履历,等到了平民,一切就都乱了套了。
“这是我的女儿,陛下。”一位老父亲在女儿身旁手舞足蹈,“她是村子里的织布好手,她织出来的布,用上好几年都不会坏。”
“我们家并不缺少不料。”伊斯滕委婉地拒绝了他,挥手要求下一位来。
看来赛克罗和贝瑞德至今没有找到配偶并不是偶然,查美伦家的人都又挑剔又骄傲,其实伊斯滕心里也在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出来,她最好是某名公爵治下伯爵的女儿,这样既不辱皇室之名,又可以巩固家族力量。
一天结束之际,所有前来应征的人都会被赶出庄园,第二天再来排队。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克洛维常常犯困睡着,还得清清嗓子,确保自己不会哑掉。终于熬到晚上,他离开高台走向庄园主堡,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吕讷知道克洛维很累,悄悄地从背后靠近他,把双手放在弟弟僵硬的肩膀上。克洛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闭上了眼睛。“嗯......这么纤细的手指,一定是吕讷哥哥。”
“我以为你会猜你的某个侍女。”吕讷笑着走到弟弟身边。
克洛维摇头道:“她们的手上结着茧子,比你粗糙多了。”
吕讷进了克洛维的房间,说是要帮他按摩肩膀。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克洛维没有拒绝,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等哥哥的手落在肩膀上。
吕讷的手指细细长袖,骨骼清晰分明,力道轻柔地像是划过春天的微风。克洛维觉得觉得很痒,嘻嘻笑了起来,吕讷觉得他不正经,便停下手来:“这是什么反应。”
“太痒了!”克洛维抓住吕讷的手,“重一些,我都感觉不到你。”
吕讷用尽了力气也就那点效果,但克洛维已经觉得很放松了,肩膀也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他瘫倒在椅子里,解开几颗衬衣的钮扣。“我不想找什么王妃,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是父亲的命令。”吕讷从上往下看着克洛维精致的锁骨,它像雪一般洁白,甚至有些剔透。
“父亲根本不了解我!”克洛维激动,“世上男女可有真情实感,可能纯洁无暇?他只不过是想有人继承血脉,既然这样,只要赛克罗哥哥结婚就好了!”
吕讷的沉默让克洛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站了起来,脸上有些红。“总之,我不想结婚。”说罢就离开房间,出去冷静一下。
征婚第四天,克洛维在台上不敢看不远处的吕讷,昨夜的疲惫让他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吕讷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弟弟,用手挡着自己的嘴巴,但从那弯弯的眼睛看来,他应该是在笑。
伊斯滕还在为儿子甄选王妃,一个又一个女子被他挥手遣走,看来又是没有结果的一天。
总管悄悄上台,稍有些失礼地打断陛下的思路。“非常抱歉打扰您,陛下。可我必须提醒您,今天有一名贵客也在行列之中。”
来了。吕讷自信地翘起一条腿。
一辆由百名士兵护送的白色马车停在了庄园大门外,管家为车内的主人打开车门。门内探出一条匀称的小腿,在白雪中微微发光。车旁的女管家伸手过去,搭住主人纤细的手掌,这时的女管家竟然脸红起来,背弯得更低了。
从车上下来的是个女人,穿着玫瑰红的长裙,披着厚实漂亮的鹿皮披肩。头巾将她的长发藏了起来,但还是有几绺褐色的发丝垂在脸颊边。腰间的束腰将胸脯拱起,雪花落在她没有遮掩的手臂上,让人担心她是否会因此着凉。
她有一对狭长的眼睛,即使不做任何表情,都会让人以为她在对着自己笑。不纯正的黑色瞳孔里,稍稍带有一些紫色。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出现一对小小的酒窝。
两名女侍为她提着红裙,身边飞着几颗由一位女法师操控的火球,不致女主人穿臃肿的保暖服饰。她每踏出一步,火球就会为她消融地上的积雪,升腾的雾气让她变得虚幻缥缈。
“贵客正是英菲宁女伯爵。”伊斯滕身边的总管红着脸悄悄说道。
伊斯滕同样老脸一红,或者说,在场所有的贵族的脸都红了,即使是自认清高的克洛维,现在也难免羞愧地低着头。只有不明所以、觉得此人美丽的普通平民们,还瞪大了眼睛,极力将她装进自己的心里。
英菲宁摇着胯走向陛下,向每一位偷偷瞄她的爵爷问好。伊斯滕故作镇静,热烈欢迎了她:“您好,英菲宁伯爵,原来您也得到消息了?我还以为消息即使传到鸦卫,您也会嫌犬子太过年轻。”
英菲宁眯着眼轻轻地笑:“陛下如此伟大,您的儿子当然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我们也是老朋友了。”女伯爵似乎意有他指,斜睨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克洛维。吕讷则在一边发暗火,好小子,我算尽机关,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你早就认识这个女人。
伊斯滕是出了名的爱慕美女,英菲宁自然也在他的追求名单之内。在场所有贵族和爵爷都对她动过心,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英菲宁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如此美艳又贞洁,全王国都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个人来。伊斯滕几乎是立刻下定了决心,就算英菲宁嫁给克洛维,对儿媳下手也比以前更加简单。
其他前来应征的女子看到英菲宁的容貌,就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悻悻地从庄园离开。英菲宁转头看着吕讷,眼睛还是弯弯地笑着,皱起的眉头里却充满了哀怨。吕讷挥手招来一名侍从,偏头和他说了几句。侍从从庄园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大神骏的马来,英菲宁立刻就松开眉头,笑意变得更浓了。
婚礼即刻举办,宴会所需要的食物、教士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送到庄园里,新人们只需要稍待片刻。克洛维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和所有人一样,碰过英菲宁的身体。如果她把事情说出来,克洛维一辈子的名誉就算是毁了。
宴会如期开始,英菲宁花了几个小时换上婚礼用的白色礼服,肩上披的是雪狐皮制的披肩。教士和国王一同为他们作见证,伊斯滕看着面前的克洛维,有了英菲宁,就算相隔再远,儿子也不会再缺失母性的爱了。
克洛维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誓约,娶英菲宁女伯爵为妻。至此,国王收回了女伯爵的封地,所属仆从、士兵和下辖的贵族重归王国所有。如果克洛维有意离婚,他将受到责罚,封地也会原封不动地归还英菲宁。克洛维给妻子戴上戒指,他看到英菲宁向他舔了舔嘴唇,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手一抖将戒指丢在了地上。
戒指咕噜噜滚了出去,撞到吕讷的靴子才停下。吕讷弯腰拾起,抬脚走上新人所在的平台。
克洛维紧闭双唇,浑身颤抖地盯着吕讷,后者也一言不发。两人交接戒指的瞬间,吕讷碰到了克洛维的手指,突然他张开手掌将弟弟的手牢牢抓住、克洛维抬高视线,看到了吕讷无比痛心,充满晶莹的眼睛。
在场众人只以为是深深的兄弟情谊,不禁也为之动容。只有英菲宁轻轻冷哼一声,还催促教士婚礼继续。吕讷松开手,让克洛维把戒指戴在英菲宁的手上。
婚礼仪式完成,两人正式结为夫妻,人们起身鼓掌庆祝,拥着新人前往大厅用餐、狂欢。伊斯滕着实为儿子感到高兴,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
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夜,席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横躺着的爵爷,酒杯倒在桌角,滴着残留的酒水。伊斯滕扑倒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像谁举杯,说了几句漂亮话,然后倾斜酒杯,失手将它丢在地上。满堂都是人们的呢喃低语,如同无数魔鬼悄悄念咒。
英菲宁毫无醉态,坐在最高的席位上翘着一条腿,无聊地俯视着渐渐安静的宴会厅。吕讷从墙角变走出来,为自己的杯子斟满酒水,边喝边向英菲宁走去。英菲宁王妃来了兴致,换一条腿翘,等着吕讷过来。新婚之夜就要出轨,想想还有些浪漫。
然而,吕讷今夜的目标并不是她。他走到英菲宁面前,忽然转身来到已经醉倒的克洛维面前,一把将他抱起。英菲宁的笑容僵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查美伦兄弟一同消失在大厅后的走廊里。
克洛维被移动时的摇晃弄醒,大厅外冰凉的空气让他恢复了一些意识。他以为是英菲宁抱着他,所以稍稍挣扎了一下:“还、还不是时候。”
“不是什么时候?”吕讷哈哈大笑,事实上,他已经因为抱着克洛维走了一段路,脸憋得通红。
“哥哥?”克洛维惊讶地挺起上身,“您竟然抱得动我?”
“说实话,你比我想象中的要重。”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在英菲宁面前装模作样。
克洛维要求自己走,吕讷将他放下,掩饰了一下自己抹汗的动作。克洛维扶着墙壁想要回房,但一想到英菲宁可能在那里等着他,又停住了脚步。
吕讷看出了他的心思:“英菲宁不在房里。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去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