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迪男爵没有被五花大绑押送到吕讷面前,反而被优待了。图道尔的士兵给他军队里绝享受不到的美食,这都是狮卫领地内受到吕讷陛下庇护的平民送来的。为了表明俘虏身份,文迪还被要求穿上蓝色的法卫式服装。文迪料想自己对法卫有些用途,可能是交换俘虏,也可能是策反。他装作自己被感动的样子:“吕讷陛下厚待于我,我不会忘记报答他的。”
图道尔纵马走在他的前面,对恭维并不感冒:“您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法卫的军队往峡谷内深入数里,然后回头绕上斜坡才能抵达朝圣堡垒。文迪心中感慨,没想到自己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堡垒的。
朝圣堡垒原本洁白的城墙已经染上了好几层战火留下来的灰尘,不再象征朝圣之路的虔诚圣洁。挂在墙外的法卫旗帜是新挂上去的,残破的圣主旗则落在地上,几乎要和泥土混为一体。图道尔从圣主旗帜上踩过去,都没有低头看它一眼。
图道尔视察一遍堡垒内部,各类物资齐全,足以等到敌人攻过来。他把文迪投入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里面还有两名圣主士兵,他们看到男爵被推进来的时候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我的圣主啊,连您也被俘虏了吗……”
“士兵!”文迪忽然紧抓住士兵的肩膀,“守卫堡垒的士兵还活着几个?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即使身处敌营,他们的男爵还在惦记士兵的性命,实在令人感动。“守军只剩不到百人,但那小子还活着。”
“圣主啊……”文迪松了口气,“天知道我当初是得了什么毛病才让他随军出征的。”
文迪被俘当日,法卫的使者就前往峡谷另一端为吕讷陛下带去旨意。当他来到西端的朝圣堡垒时,大批圣主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并把捕获到的法卫士兵分批带回营地。使者在圣主士兵面前勒马,高傲地抬起头颅:“我乃十二世陛下的使者,要面见你们的领袖伊斯滕·查美伦,请快点前去通报!”
圣主人对使者的不敬言辞非常愤怒,便不搭理他。使者见状笑道:“看来贵军的纪律也不过如此,我主竟然把你们视为对手,实在是多虑了。”
一位圣主将领忍着把他砍成肉酱的想法回到营地向伊斯滕通报。此时老国王正和自己的儿子决定接下来的战略,他见到将领隔开帘子进入营帐,稍稍将手里的信藏到别处。“有什么事?”
“一名来自法卫的使者正在营地外等待接见。”
伊斯滕看了赛克罗一眼。他手里的信正写着文迪被俘的消息,看来吕讷有意拿他做些交易。赛克罗在一旁没有说话,这种事通常没有他决定的份。伊斯滕向将领点头,让他把使者带来。
伊斯滕将和刚才会议有关的东西全都收走,留给对方一个空荡荡的营帐。法卫使者在圣主士兵的带领下昂首阔步进入国王营帐,以最标准的姿势向伊斯滕行礼。
“您好,伊斯滕陛下。我乃查美伦十二世陛下吕讷·查美伦的使者。我主已得知您俘虏了我军的马林伯爵,作为释放伯爵的交换,我主将释放被我军俘获的文迪男爵。”
赛克罗有些生气:“文迪男爵只是拥兵五百的小贵族,相比于马林伯爵,这样的交换实在是不合算。”
“哦,”使者叹了口气,“若是让男爵本人听闻您的话,一定会非常难过的。文迪与雷文斯顿通婚,一介男爵没什么好在乎的,可是雷文斯顿庄园的位置,好像就在圣主城附近吧。”
“好了。”伊斯滕摆摆手,“王国不会放弃任何一位贵族,我愿意与吕讷交换俘虏。那么……”
使者欢快地再次行礼:“那么交换俘虏的具体事宜,我主会亲自与您商量。”
伊斯滕皱起眉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吕讷陛下已经致信教皇陛下,二位的会面将由教廷安排,会面地点和时间都是教皇陛下决定的。”
听到“教皇陛下”时,赛克罗惊恐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连伊斯滕都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及时回应使者的发言。难道吕讷已经得到教廷的支持了?伊斯滕不敢想象圣职人员介入战争的后果,这可不是一个国王制约得了的事情。
老国王认为这是虚张声势,便强压住想要大吼的心情道:“拿教廷开玩笑可不是一个好主意。我会和教皇陛下确认的。”
吕讷派出使者通知伊斯滕,借着交换俘虏的事警告他的老父亲:我已领先你数步之遥,不要再挣扎了。不管伊斯滕相不相信教廷介入这场父子之战,教皇陛下的亲笔信都已经送达他的手里。
那封信没有使用圣术写就,毕竟双方都是世俗贵族。教皇陛下将两军交换俘虏的地点定在文迪男爵原本的庄园里,这意味着教廷目前正偏向吕讷。赛克罗提醒伊斯滕:“传言邓洛可杀害了三名神父,教廷一定是为了这件事才会参与进来的。”
交换俘虏完成之前,交战双方不能再有任何军事举动了。想要证明自己坦然真诚似的,吕讷停止了对邓洛可庄园的围攻,并同自己的近卫部队前往文迪庄园。这支近卫队全副武装、声势浩大,邓洛可从自家庄园离开的时候,甚至以为他们是来强攻主堡的。
邓洛可大师令斯托卡固守庄园,以免法卫军在陛下会面期间有所动作,自己则应召前往男爵庄园。他带上了三具神父的尸体作为证据,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尸体上几乎没有黑魔法的痕迹。
从前线退下来的吕讷看上去还有些僵硬,在御驾上挺直背脊无法安定。他强迫把这次前往庄园当作一次度假,但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着接下来要如何攻占邓洛可庄园、又要如何进攻狮卫城。
随行的格雷格在御驾边听见吕讷偷偷叹气,稍微觉得有些可笑:“偶尔放松下来反而觉得难受吗。”
吕讷破天荒地承认了自己的内心:“我甚至在担忧这次会面是不是正确的。”
“哦,我理解。”格雷格摸摸自己的胡渣,“儿子见父亲都会感到担心。”
闻言吕讷越发紧皱眉头,令全军继续向前。格雷格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上前道歉。
“不要说我了,格雷格卿。”吕讷笑道,“比起我,你这个做父亲的想必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的儿子。”
格雷格一愣,随即做出惋惜的表情:“陛下能了解我的心情,令我万分感激。”
“我听说文迪男爵的部队里有一个善使法术却进了步兵队伍的年轻人。”吕讷瞥了格雷格一眼,后者忽然觉得有一条剧毒的蝮蛇正在向自己吐信子。“你不觉得和你很像吗。”
格雷格冷汗迭出,绝不能让吕讷知道是他把雷斯垂德送给文迪的。“如果塞缪尔·文迪胆敢把我的儿子送到战场,我一定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格雷格说得信誓旦旦,吕讷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把眼神移来。“那么审讯文迪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格雷格心中松了口气,稍稍从御驾边退下。
前往文迪庄园的路一帆风顺,沿路的几座堡垒不是已经被法卫完全占领,就是没有敌军守卫。吕讷眼中,朝圣峡谷就是战线上的顽疾和毒瘤,突兀地嵌在法卫的领地里。峡谷东边有一支正在休整的法卫军队。图道尔骑在马上向他尊贵的陛下稍稍行礼,目送他向庄园走去。
由于庄园已被法卫占领,小小的空地上站满了法卫士兵。村庄里的居民已经回到自己的房子,开始过原本的生活。他们称吕讷为陛下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吕讷对此嗤之以鼻,这群没有野心而苟且偷生的平民,和在土里的植物没有什么区别。
圣主部队先吕讷一步抵达庄园,但尚未见到十一世陛下本人。吕讷在地势稍高的地方观察敌军,他们大多着红甲,反而是圣主人少之又少。
“这个自私的家伙想要将龙卫人当作挡箭牌,”吕讷冷笑着告诉格雷格,“他一定是以为我要在会面期间有所动作,所以让拉尔弟弟的部队来送死。”
格雷格不置可否:“您最了解您的父亲。”
年轻的国王已经认为自己的敌人不足为惧,便径直进入庄园。格雷格身负他任,下马后他走向另外一个方向。男爵庄园靠后的位置有一片驻扎用的营地,可容纳的士兵数量不超过两百人。法卫人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所有地盘,让圣主部队在庄园外驻扎。
营地里有不少和格雷格并肩作战过的法卫人,他们站起来向将军问好。格雷格摆摆手:“部队都安置好了吗?”
“如您所指示的那样,大人。”士官长道,“远道而来的同胞正在营地里休整,陛下会面期间将由我们驻军负责守卫。”
格雷格满意地点点头,走入帐篷之间察看。事实上,老肯特对那些臭男人的状况并不在意,他左看右看,最后装作碰巧遇到的样子和以琳修女撞个正着。
“哦,修女,真是太巧了。”格雷格笑道,“您还在为伤兵疗伤吗。”
“我正在找你,先生。”以琳行了礼,“你说我在这里可以见到教廷的来使是吗?”
“千真万确。”格雷格收起笑容,“我知道你想要尽早洗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不能操之过急,知道吗。”
以琳点了头:“那能不能让我先和他谈一谈?如果他能听到我的陈词——”
“以琳。”格雷格摇头,“急于辩驳的人更像是一个骗子。”以琳无言以对,耷拉着肩膀离开了。
格雷格处理完修女的问题后,从一扇小门走入主堡地下。门内潮湿昏暗,格雷格推开门的时候,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吸入。
文迪领内没有战争,按理来说这间死牢应该比想象中还要整洁一些。格雷格闻了一路的陈旧腐臭味踏上地下一层的地面,几名法卫士兵在此等候迎接。
“将军,您终于来了。”士兵干呕了两下,“恕我失礼,您可否准我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格雷格指了指出口的方向,一阵清风顺着引导吹入死牢,将死尸的气味全部送走了。士兵连声道谢,若是让陛下见到他们在外头休息,恐怕下半辈子都闻不到新鲜空气了。
格雷格拐过一个小弯,看见死牢里唯一一个囚犯。老肯特戏谑他:“午安,文迪男爵。不知道您习不习惯这间死牢。”
文迪男爵身着蓝衣,盘腿坐在黏糊糊的稻草上,脚边是几个餐盘,从剩菜看来他的伙食还不错。文迪站起来行了个礼:“多谢将军关心,如果我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铁栏杆后面,我一定会让士兵好好清理的。”
格雷格回头看自己的士兵,他们正在听不见谈话声的地方警戒。他凑近铁栏杆,猛地将文迪的衣领抓在手里:“你这个混账,竟然把我的儿子派去前线!他现在在哪?”
“哦,冷静,哦!”文迪的头快要被拽进栏杆之间了。“是小雷他自己想要上战场的,我派了我所有亲信保护他!而且抛开结果而言,他实在是一名天生的战士,和他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番话令格雷格很受用,放开文迪让他摔在地上。“答应我,不要让他再做危险的事了。”
“不行。”
格雷格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把拇指顶在腰间佩剑的剑格上:“抱歉?”
“不冒风险,我就得不到功绩。”文迪的眼中冒出看不见的火焰来,“你一定不想让你的儿子跟着一个碌碌无为的领主。”
格雷格低头看着文迪重新在稻草上坐好。男爵的影子被火把映在墙壁上,宛如一头深藏在黑暗中的野兽。格雷格临走前称赞他:“我没有看错人,塞缪尔。”
当日日落之前,教廷派来的圣职人员抵达男爵庄园。吕讷站在庄园之前,像一个主人一样迎上去。“欢迎光临,主教大人。”
这位代表圣主教廷的男子一身大红长袍,连小披肩都是相同的颜色。他向吕讷行了一个极为隆重的大礼,头低得快要垂到地面了。“叫我拉迪兰就可以了,吕讷殿下。”拉迪兰手上的十字架项链悠闲地晃着,看上去颇有份量。
吕讷请拉迪兰平身,但心里正因为自己被称为“殿下”而闷闷不乐。“我早就猜到是您来主持这次会面了!听说教皇陛下已经将世俗之事都交给您处理了。”
主教处理世俗之事,听上去并不是什么赞扬之语。拉迪兰意味深长地答应着,然后开始嘲笑吕讷起来:“啊,说不定以后您的登基大典也是我主持呢,这毕竟就是所谓‘世俗之事’。”
吕讷青筋一跳:“那就有劳大人了。在此之前,请您在这座庄园休息,明日早晨开始双方交换俘虏的会面。”
“在下已经知晓,请殿下放心。”拉迪兰抬了抬眼,指向吕讷肩头,“请您恕我多言,这个是?”
“嗯?”吕讷不知道拉迪兰在说什么,忽然觉得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在跳,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羽翼靓丽的百灵鸟。
百灵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吕讷的肩头,任凭陛下怎么怎么耸动都不走,还直勾勾地盯着拉迪兰。主教大人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他有一种预感,这只百灵鸟随时都会拍动翅膀冲过来,把他的眼睛啄瞎。
“是我养的百灵鸟。”吕讷谎道,“它不喜欢呆在笼子里。”
“亲近人是好事。”拉迪兰没有继续追问,他不喜欢它的眼神,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向吕讷告辞。
吕讷目送拉迪兰离开,稍稍松了口气:“亏你能忍住,格雷格卿。我听说正是这位主教亲手杀了你的妻子。”
百灵鸟从吕讷的肩膀上跳下,紫光一闪,小巧身影立刻变成格雷格的样子。“我只是看看这个渣滓现在活得好不好。”他面向庄园主堡背对吕讷,“我喜欢他的十字架,是纯金的。”
当夜的月亮没有在文迪庄园里遇见伊斯滕,吕讷失望地摇头,在太阳升起之前小憩了一会。圣主势力最先抵达的将领竟然是邓洛可,他的部队带着三口木质棺材进入庄园,尸臭味引来了附近的野狗。
拉迪兰代替吕讷迎接了炼金术大师。两人算是老相识了,邓洛可看拉迪兰的眼神里带着出生入死过的默契。“您好,拉迪兰大人。”邓洛可如释重负,“很高兴得知您是这次会面的见证人。”
拉迪兰故作公正,向他微微点头:“我受教皇陛下委托而来,必然会主持公道,请大人放心。在此之前,我要察看在会面时可能用到的物证。”
邓洛可闻言令士兵搬来三口棺材并将它们打开。拉迪兰眉头一皱,果然看见三具穿着修道袍的尸体仰躺在棺材里。邓洛可告诉他三人都是被黑魔法所杀,所以尸体恶臭并发黑。
拉迪兰没有细细察看,只是瞥到腐烂的黑斑就向邓洛可点头:“我知道了,的确是黑魔法的痕迹,请您先把棺盖合上吧。”邓洛可见拉迪兰已经默认,便赶忙让人把棺材搬下去,一件心事终于解决了。
吕讷只睡了三个小时,于清晨时分开始接受侍从的打扮。自接到命令起,这批侍从就带着各类衣服装饰从法卫城奔来庄园,为陛下穿上全王国最华丽的行头。这件镶金边的蓝色长袍原本是上百位法卫裁缝耗费全部心血制作而成、等着吕讷登基那天穿的,不仅颜色纯正,腰间还有一圈璀璨的奥术钻石,立领的设计也符合吕讷这样干练的年轻一代。
再看那一柄蓝宝石法杖——不要将它想象成那种木棍上顶着一小颗蓝宝石的廉价法杖!它可是全身上下全都用通透的蓝宝石雕琢出来的,连一丝嵌缝都没有的完整法杖。吕讷再对法术没有兴趣,还是拿着这跟法杖佯装正在施法,惹得侍女们咯咯直笑。
格雷格坐在窗台的栏杆上,看到贵为国王的吕讷竟然还会作出这样的举动,也有些忍俊不禁:“不如让莱森教你一些奥术知识吧。”
“莱森卿。”吕讷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他从法卫城出发了吗?”
格雷格掐着手指算了算:“五天之内就能抵达。”
吕讷着装完毕,命令所有侍从全部退下。当最后一名男佣将房门关上,他转身面向格雷格:“开始吧。”
“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格雷格。”格雷格从栏杆上下来,他凝重地盯着吕讷,“您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我接纳你做我的臣子,就要对你负责。”吕讷笑道,“你并非恶人,格雷格。所以我愿意信任你,赦免你的罪过。你与每一位效忠于我的人平等,这是不分出生与地位的,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无言以对,我的陛下。”格雷格单膝跪在地上,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把小刀。“请您把袖子卷起,伸出双手。”
吕讷照做了。陛下的双手白嫩干净,手指修长,格雷格看了它们许久,把心一横,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挥动手臂,锋利的小刀在吕讷面前闪了两下,重新回到格雷格的腰间。
吕讷只觉得手腕一凉,两只白白的手“噗通”一声落到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格雷格右手拿刀,把自己的手也砍了下来。
一圈紫色的咒文在吕讷的断腕处亮了起来,剧痛像暴风一般朝吕讷席卷而来,让吕讷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整个拧紧,俊脸都扭曲变形了。格雷格把自己的左手按进了吕讷的左手切口处,两者竟然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原本还在忍耐的吕讷被这奇迹一般的景象吸引住了,差点就忘记了断腕之痛。
格雷格如法炮制,和吕讷交换了双手。吕讷握了握在自己手腕上突兀感极强的大手,惊讶感还没有完全退却:“真不敢相信,我做梦都想要一副战士的身躯。”
“很快您就会知道,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好用的。”格雷格扶住正在摇晃的吕讷,“您有些失血过多,在伊斯滕未到之前,再抓紧休息一会吧。”
是日正午,太阳最最耀眼的时候,查美伦十一世陛下终于在护卫的簇拥之下抵达文迪庄园。加上提前抵达的部队和邓洛可的部队,圣主军的数量是吕讷近卫的两倍。吕讷耸耸肩,伊斯滕带来的人越多,就越能证明他在害怕。
拉迪兰在庄园外恭迎伊斯滕,后者与自己的儿子赛克罗并肩站在一起向主教大人问候。“希望我没有迟到。”
“正是时候,陛下。”拉迪兰将查美伦父子引入庄园,没走几步就看见在一旁行礼的邓洛可。大师没有守护住狮卫领主,如今狮卫领地岌岌可危,面对国王的注视只能瑟瑟发抖。
“起来吧,邓洛可大师。”伊斯滕发出威严的声音,“我正想听你说说狮卫的情况。”
闻言邓洛可如释重负,赶紧走在老国王身后,和他一起进入主堡大厅。
穿着白袍的圣职人员为伊斯滕打开大厅厅门,厅内已经站着几位穿着蓝色服饰的法卫人。拉迪兰第一眼就发现了用石灰画在墙壁上的怪异痕迹,主教怀疑是黑魔法阵,但那些线条都没有连接在一起,不能称之为法阵。或许只是文迪男爵的小怪癖,拉迪兰想道。
在场所有人中,最为耀眼的当属华服加身的吕讷,他挺直了身板面对厅门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伊斯滕,仿佛是在接受伊斯滕的觐见。显然这个高台并不是他的位子,但吕讷还是站到伊斯滕等人完全入内才离开,走到靠右的位置上。
赛克罗觉得受到了侮辱,但主教在旁不能造次,他按照规定解下自己的武器才往左边入座,和吕讷面对面。
相比吕讷一身华贵,伊斯滕是刚刚从前线赶来的,白色的盔甲上还沾有血迹和炮灰。老国王面容宽阔,脸上任何一块肌肉都纠结在一起,显得皱纹满布。他望着吕讷,吕讷也正望着他,年轻的查美伦希望从中察觉到一些什么,但只能读出失落与不解。
这太普通了,吕讷想。就像是一个寻常家庭的父亲因为儿子在外面闯了祸而显露出来的表情。这反而让吕讷分外恼火,他原本还想和父亲哥哥打声招呼,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赛克罗则在等吕讷说话。不管是什么,轻蔑也好,后悔也罢,彼此都应该像亲人一样谈话。但由于拉迪兰在场,赛克罗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能用某种责备的神情望着吕讷。
拉迪兰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便干咳了两声吸引双方的注意。他面对吕讷问道:“法卫的吕讷,出席会议的人到齐了吗?”
“事实上还有一位需要出席,但需要您的同意,主教大人。”吕讷微微低头。
拉迪兰心中一紧,以为吕讷说的是格雷格。“让黑魔法师出席如此庄严的会议的确有些不妥,那么——”
“我不知道您在讲谁,”吕讷笑道,“我说的是以琳修女。我军并没有使用黑魔法的人。”
拉迪兰愣了一下,差点回头去看伊斯滕。伊斯滕环顾四周,果然没有看见格雷格,赛克罗在他身旁小声提醒:“狮卫人都见过格雷格在为吕讷战斗。”
“说不定是个陷阱。”伊斯滕给了赛克罗一个眼神,后者让侍从出去下令,让士兵警戒可疑人物。
吕讷找来教廷参加会议,除了要拿回马林伯爵之外,便是想要让教廷偏向自己。以琳一进入大厅,拉迪兰和伊斯滕总是有意无意地注意到她,想她是不是陷阱。
“如信中所言,我以文迪男爵作为交换,希望您能释放我军的马林伯爵。”
吕讷仍称伊斯滕为陛下,但伊斯滕也同样这么称呼吕讷。“我并不认为这次交换是平等的,吕讷陛下。我希望您能完全撤出朝圣峡谷,明天夜晚前,我不想在峡谷五里范围内看到法卫的驻军。”
原来附加条件是撤军,年轻的国王在心中冷笑。“我必须在东面的朝圣堡垒里见到马林伯爵。”吕讷摇头,“离这么远,我没办法确保伯爵的安全。”
伊斯滕尴尬地笑道:“您在怀疑我的诚信吗?”
“毕竟您的狮卫封臣杀害了三位圣教神父。”吕讷转向拉迪兰,“主教大人,我有权怀疑伊斯滕陛下的品德,否则他的臣子就不会滥杀无辜之人。”
吕讷顺利地将话题引向了教廷:要想交换俘虏,伊斯滕就必须表现诚意;要想证明诚意,就要澄清神父之死与狮卫无关。
伊斯滕有些忍不住了:“这和交换俘虏没有关系。”
“看来你并不想换回文迪男爵,你来与我会面别有用心。”吕讷起身准备离席,“那我就只能用其他手段要回我的伯爵了。”
“请陛下息怒。”拉迪兰心中郁闷,他原本是打算拿神父的事私下要挟吕讷的,没想到吕讷直接将此事搬上了台面。“在下这次奉令而来,除了见证会面之外,还要查清杀害神父的凶手。既然吕讷陛下不能相信杀害神父的狮卫,那只要证明神父并非狮卫封臣所杀,您就会认同伊斯滕陛下的诚意了?”
“守信之人才有资格谈判。”吕讷重新坐回位子上,“证明诸位清白后,我愿意撤离朝圣峡谷。”
一场普通的会面,立刻就被吕讷弄成了一场关乎国王信用的审判。伊斯滕赌上了作为国王的尊严,狠狠地用眼神询问邓洛可神父到底是不是格雷格杀的。
邓洛可拼命地点头,让老国王不要怀疑,他可是亲眼看着格雷格在他的庄园里杀了人。
圣主士兵把三口棺材抬上来,大厅里立刻就变了味。吕讷皱着眉头捂住鼻子,但拉迪兰还是要求士兵打开棺盖。神父的尸体上有斑驳焦黑,看上去正是被黑魔法杀害的。
“首先我军没有黑魔法师。”吕讷说道,“我听闻某位黑魔法师就是狮卫人,他加入狮卫军队才是理所应当的事吧。”
赛克罗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狮卫军被黑魔法击杀的人数不胜数,这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事实如此。”吕讷两手一摊,但赛克罗根本就没注意这双粗糙的大手。“我不需要狡辩。”
“您说这是事实。”拉迪兰深信格雷格就在法卫军里,他笑着面向吕讷,“您愿意在圣主面前发誓,你的军队之中没有黑魔法师吗?”
吕讷一愣,显然主教有办法辨别谁撒了谎,他镇定了一下心情,并想出了一个无比绝妙的方法:“我以我的双手起誓!如果我对圣主有半分虚假,那么圣火就会吞噬它们!”
拉迪兰还在犹豫要不要施展圣术,转头瞥了一眼伊斯滕。老国王没有什么反应,一直低头沉思着,仿佛是默认。拉迪兰这才放心地走向吕讷,在那双粗糙的大手上分别画下十字:“吕讷·查美伦,你军中真的没有黑魔法师吗?”
“如我适才所言!”吕讷抬眼不去看手心,事实上他也不确定格雷格的黑魔法是否奏效,否则,这双手就会在代表惩罚的圣火中燃烧殆尽。
此时的格雷格正在大厅的某个阴暗角落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圣术向吕讷释放,十字却画在了格雷格手上,不管法卫军中到底有没有黑魔法师,它都不会起效果。吕讷心砰砰直跳,拉迪兰施完法就默默地等着,结果半天都没有什么反应,圣术失败了。主教叹了口气,转身面向伊斯滕:“吕讷军中没有黑魔法师。”
“什么?”赛克罗站了起来,就差把拉迪兰的领子抓在手里了,“一定是圣术出错了!”
“注意你的言辞!”拉迪兰同样一脸不可思议,但不得不承认现实,“这是圣主的裁决,任何人都不能怀疑。”
“那么,法卫的嫌疑就洗清了。”吕讷得想办法把话题转移到以琳上,如果拉迪兰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检验一旁的邓洛可,就可能露馅。“我也并非怀疑狮卫的信用,事实上,我愿意撤出朝圣峡谷。说不定神父是自己破了戒,遭受了天谴。”
以琳原本在一旁一言不发,直到吕讷把话题引到了神父,她突然将头抬起来,用所有人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吕讷陛下说得没错,神父擅自参与战事,是罪有应得!”
“以琳修女,你没有资格进行指证。”拉迪兰板起脸,“你有叛教嫌疑,我不能相信你的话。”
“我没有说谎!”以琳急道,并按照格雷格之前的指示行事,“我要进行‘审判’,以此来证明我的清白。”
伊斯滕无助地望向吕讷,原本这场世俗贵族的会面逐渐变成了圣职人员之间的审判,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就此罢手:“好了吕讷,你不用撤出朝圣堡垒,我会交还马林伯爵的。”
不料吕讷伸出手掌阻止他:“以琳是我的修女,背负叛教之名有损我的形象。趁这个机会好好澄清一下,这也是主教大人的职责之一。”
格雷格已经在整个大厅内做了手脚。审判开始后,不管拉迪兰说得是不是真心之言,黑色的火焰都会立刻吞噬他,让他看上去像是遭受了圣主的责罚一样。知晓整个计划的吕讷心中颇为忌惮,格雷格恶毒到连自己的主人都要利用,实在是深不可测的男人。
“那么开始吧,主教大人,修女。”吕讷不顾伊斯滕眼神的哀求,退到了不会被格雷格的黑魔法影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