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根,你受何冤?”萧煜问。
听到萧煜问话,刘有财又瞪了一眼毛根,可毛根背对着自己,他压根儿看不见噻。
于是毛根哇啦哇啦一通话,将他眼中的事情经过全部讲了出来。
毛根家中总共三亩田,还是祖上传下来的——他们祖祖辈辈靠着这三亩田过日子。
近几年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的,在这动荡不安的环境下,三亩田只堪堪养活了他家里的几个娃娃,两个老人为了省下粮食,都成了乱葬岗里的饿殍——
在繁重的赋税和徭役中,他们根本没钱去买棺材埋葬已逝的人,所以只能裹一张草席将人给丢进乱葬岗。
原本毛根和他媳妇省省口粮,尚还能养活几个娃娃。
可是最近……那令史为了给最疼爱的儿子娶新妇,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之外,还处处霸占他们的田产来充作聘礼来送给未过门的新妇。
这不,昨日那令史的家仆突然找上门,不由分说便要用一锭银子买走他家的全部田地。
你说你给他们留一亩田都行啊,特么的三亩田全部抢走,让他们全家喝西北风去吗。
毛根和那家仆争执不下,一怒之间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这家仆
发现自己打不过,干脆拿出刀子砍毛根。毛根儿子上来劝架,劝没劝成,自己还被家仆失手给砍断了脖子,当场咽了气。
家仆惊慌失措中,将刀子丢给毛根,并嫁祸给他——说他得了失心疯,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杀。
毛根哪里忍得住,一边嚷嚷自己没疯,一边要给他那死不瞑目的儿子报仇——
这之后就遇上了路过的于飞,听到家仆的话之后不由分说将毛根给抓了起来。
“家仆?令史家仆可在?”萧煜听罢,抬头看向刘有财。
刘有财被这少年看得心里发毛,连忙拽来畏畏缩缩,躲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见到正襟危坐的萧煜,抖了抖身子,而后谄笑着作揖:“草民刘三嘴儿,见过县令。县令您莫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分明是他杀了自己儿子,嫁祸给草民的!”
家仆姓刘……那令史也是下邳刘氏出身?
怪不得老许说不好惹呢。
可老许大抵忘了,他姓萧。
萧煜摩挲着下巴,微微一笑:“你说人疯,他便是疯子了?许老,去请个医师来,为毛根探探脉象,看看他是否得了失心疯。”
刘三嘴顿时面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又想不到说什么,只能选择沉默。
老许踌躇不决。
萧煜侧头,微微弯起眼睛:“怎么,我这个县令的话不好使了?”
老许一个哆嗦,忙不迭地离开,只不过片刻功夫便带了一个布衣老者回来。
“草民……”
“不必多礼,给他瞧一瞧,看看他是否得了失心疯。”萧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温声开口,
“老先生可瞧仔细了,若是误诊的话,你那医馆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
布衣老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连应下后,走到毛根身前为他把脉。
旁边的刘有财见到布衣老者进来时,眼皮子便是突突一跳。
还以为这萧煜和之前的县令一样,都是个软柿子,好拿捏得紧。
可见到少年一身气度连他都能唬住,他这才想起来,萧煜毕竟是世家子弟,怎能与那些寒门草根相提并论。
如今看来,今日这桩事怕是不能善了的。
得赶紧想个法子知会令史才行。
念及此,刘有财侧头拉过自己带来的家仆,轻声低语几句。
家仆作揖,匆匆离开。
萧煜将这一切尽数纳入眼底,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叩着桌案笑眯眯问:“老先生看得怎么样?”
布衣老者回头,朝着萧煜作揖:“回县令,以老朽来看,这位壮士身子康健,并不曾得失心疯。”
“哦?如此说来,那便是刘三嘴……你在打诳语了?”萧煜看向刘三嘴,微微挑眉。
少年的目光带着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犀利与威严,看得刘三嘴两腿发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县令……县令饶命啊!小的……小的是令史家仆,您不能杀我!”刘三嘴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萧煜。
他是下邳刘氏的家仆,他是世家的人,萧煜不能杀他!
“如此,那便是承认你杀了人咯。”萧煜微微一笑,“许老,在我大夏杀人者判何罪?”
“回县令,情节较轻者笞刑二十,徒刑五年——情节严重者,笞刑五十,没奴籍,赐绞刑。”老许低着头,不敢看刘三嘴那瞪得状若铜铃的眼睛。
“县令,小的是下邳刘氏家的家奴,您不能杀小的!”刘三嘴面色慌乱。
少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世家贵胄犯错,便不需要惩治,而世家贵胄之外的犯错,便要依法惩治?”
众人默,眼底闪过一丝鄙夷的光。
难道不是这样吗。
况且,这些形同牲口的草根给他们提鞋都不配,他们愿意处置这些人,已经是一种施舍了。
“大夏律令规定,世家贵胄犯错,与庶民同罪。刘三嘴,你这是……藐视皇权?”萧煜拨了拨茶盖,呷了一口茶。
茶凉了,好苦。
刘三嘴面色一白。
藐视皇权,这可是个大罪啊。
这帽子要叩到他头上,就算是令史来了也保不住他啊。
“令史到!”在刘三嘴急得满头大汗时,一道声音从远方高喝而来。
众人纷纷侧身。
不远处,一个一袭黑袍,头裹纶巾的男子在家仆簇拥下缓缓走来,掠过刘三嘴殷切的目光,径直看向坐着的少年郎。
来人便是淮阴县令史,刘明。
刘明理了理衣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萧煜:“我这家仆犯了何错,让萧县令如此大动干戈啊。”
萧煜还未说话,刘有财便谄笑着作揖:“令史不知,是这刁民杀了人,嫁祸给刘三嘴。萧县令不明事理,非要审讯一二。您莫动怒,下官这便放人。”
而后冷冷开口:“还不将这刁民给拉进狱里,好生伺候?”
跟着的几个治狱吏纷纷上前,拖着毛根便要走。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