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尸首，正是当时杀父案中，被安宁渊吓成精神病的郑途。

此人会死他早有预料，但会死这么快是他没想到的。

按照大应律法，他应该秋后问斩才对，可现在离入秋都还早，更何况这样子也不像被问斩，倒像是被人勒死。

“咋回事……”安宁渊嘀咕一声，对着尸体发动通幽之术。

通幽需要媒介，死者的尸体就是其中一种，但其实上，除了媒介外还有另一个没有明说的条件：

那就是，目标魂魄尚未消散！

这也是他要找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的原因，人死太久，亡魂消散于天地，就算通幽术也无能为力。

恍惚中，他的视角变换，浏览起郑途的一生。

走马灯般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过，安宁渊的面色渐渐严肃。

他竟然在郑途的记忆中，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王凌。

……为什么？他强忍疑虑，耐着性子看下去。

一分钟后，安宁渊浑身放松，长长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

郑途的一生，与郑老爷记忆中轨迹并无甚区别，只是生平为恶实在过多，就算没有杀父事件，林林总总加起来判个充军流放也不过分。

令他惊讶的，是对方身上的另一个秘密。

先前郑家药铺丢失了一大批药草，而郑途找人用假药代替，最后暴露。

这件事，所有人都以为是郑家遭了贼人，对外也是如此说辞。

实际上，郑途早就偷偷搭上了宁国侯府的线，这批药草并未丢失，而是被郑途偷偷送与王凌！

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做后台，假药事件最后才不了了之，郑老爷还以为是自己多年人脉起到作用，被蒙在鼓里走个过场。

“不过为什么这样一个小人物，会特意被人灭口？”安宁渊陷入沉思。

记忆中，郑途并非被斩首，而是移交刑部后，于前夜被人勒死在刑部大牢内。

“郑途已经被定罪，只待秋后问斩，况且人明显已经疯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愿放过他……说明他一定是知道某些特别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会对某些人造成巨大威胁。”

“能够买通刑部的官员，在大牢里杀人，对方必定位高权重……而郑途唯一未暴露的秘密就是这些偷偷送去宁国侯府的药物……两相结合，极大概率是宁国侯府动的手，他们不想让这些药物的存在暴露出去，这是唯一的解释。”

安宁渊在尸体前来回踱步：“正常买药，绝不会如此害怕暴露，除非这些药物有着别的用途，不能曝光在人前，不过这些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算了，实在不行明天去百草庐问问，顺便要些东西。”

又思考了一阵，没有想出所以然，他心中下此决定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尸体上。

掀开胸口衣物，果不其然，一层浅浅的黑毛出现在尸体胸口。

但也仅仅如此了，再等了一会，尸体并未出现更多变化。

这倒在安宁渊意料之中，一次通幽术，并不足以让一具正常尸体尸变到成为僵尸的程度。

眼瞳重新染上漆黑，通幽术再次发动。

同样的记忆重新播放了一遍，这次安宁渊没关注记忆，在走马灯跑完的瞬间就睁开双眼，检查起尸身。

他能感受到，尸体传来的尸气愈发浓厚，黑毛也浓密了许多。

只是依然未能动弹，黄泉图鉴也没有反应。

再来！

深呼吸之后，第三次通幽术发动。

三通完毕，安宁渊看向尸体。

尸体表面肉眼可见的黑气渗出，毛发快速生长，面色也变得青黑，獠牙缓缓从嘴巴里伸出。

下一秒，尸体睁开血红的双眼，猛地转头看向他！

与此同时，黄泉图鉴上，属于僵尸的一页骤然亮起。

就是现在！

安宁渊一把扣住僵尸手腕，抚摸枯树皮的感觉顺着掌心传来，就在僵尸要起身飞扑时，黄泉引渡果断发动。

僵尸郑途顿时凝固在半空，仿佛被一种神秘力量压制住，随后身体开始崩解，化作丝丝黑线，涌入安宁渊的七窍。

“看上去是和我同类型的邪祟呢……”看着眼前这一幕，安宁渊喃喃道。

不消片刻，新生僵尸已消失不见，仅留地上少许灰烬，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安宁渊唤出黄泉图鉴，只见【僵尸】一页中，最下方的【已收集，未吞噬】的字样，已然变为【已吞噬】。

“我从短暂的人生中学到一件事，”他自言自语道，“人类是有极限的……除非超越人类。”

一边说着，一边默掐法诀，施展鬼化之术。

“我不做人了！”

话音落下，安宁渊周身升起一股阴冷的气息，如雾般的黑气从身体中逸散而出，迅速覆盖全身。

待黑气散去，他身上已无任何活人气息，反而充满阴邪之气。

眼瞳变得血红，獠牙出现，指甲也长了几分。

铜镜内，唯有皮肤还是原来的颜色，并未变得青黑或长满黑毛。

安宁渊抬起两只手臂，互相撞击，只听双臂碰撞处传来声声闷响，隐隐有着金铁交击的感觉。

“不错，很强。”他心中大喜，僵尸化后，身体素质明显比九品武夫强出不少，或许还不及八品，但也相差不远。

更重要的是，他的外貌并未改变多少，只要把嘴闭上，没有邪祟感应的手段，很难看出他的状态。

将灰烬收拢，安宁渊向小土堆深深拜了拜。

感谢郑兄弟的无私奉献，我会替你报仇的。

安宁渊不知道的是，无数年后这段往事曝光之后，对于他此种行径，后世史学家们褒贬不一。

有说他机敏聪慧，在弱小时知道用一切手段强化自己，也有说他卑鄙无耻，连死人的价值都要压榨，还是两次。

无论如何评价，这段往事终作为历史留下，有诗为证：

“往生堂中停尸间，殓尸阴币藏里边。”

“通幽绝活设奸计，无辜僵尸性命悬。”

此诗在九州流传甚广，仅以纪念大名鼎鼎的黄泉道主年轻之时，对他作出巨大贡献的那只无名僵尸。

据野史传，诗是兰圣所作，但这个传言并不为天下学者认可。

理由便是：堂堂儒家亚圣，怎会作出水平如此之差的诗，更何况二人乃至交好友，兰圣又怎会作这种诗编排对方。

不可能不可能。

……

解除鬼化，安宁渊眼中血色褪去。

以他现在的法力，完全可以一直维持鬼化，但毕竟僵尸不似梦魇能够将气息收敛到极致，京城又是修行者扎堆的地方，时间一长难免露相。

平时还是保持人身为好。

拉着因为他身上气息变来变去而面露疑惑的七七，安宁渊离开殓堂。

路过柜台时，他装作加班到很晚，向掌事打了声招呼。

掌事笑呵呵回了一句：“今天你不在的时候，永安县衙陈捕头送来一具尸体，我看你一天都不知道人去哪了，就先替你签收了。”

安宁渊面色一僵，讪笑一声后，掩面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