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哪年不出事？不是出来疯子就是出来傻子，刚才他们就收拾掉三个。”

老者不为所动。

“不一样，这次可是黄泉子。”

巴用烟杆敲了敲桌子，烟卷的火星子又散了出来，仿佛几只萤火虫在空气中飞舞。

老者一怔。

“黄泉子也出来了？是谁？”

“我要是知道，可就不会大老远跑过来找你了。你呢，东京的定海神针，找一个从黄泉里面跑出来的孩子，应该不难吧？”

巴抽了一口烟，又盯着左卫门看。那个眼神，似乎在暗示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

老者不置可否，半晌，才开口。

“确定黄泉子到了东京？”

“我是闻着她留下的味道过来的，但她发现我了，一溜烟就跑没影。”

“看样子你也老了，不中用了，以前从四国跑到北海道也没见你跟丢过谁。”

老者毫不留情地嘲讽。

“至少比你瘦成一张树皮要好！”

两人的话题不一会就“和谐友爱”起来。

“黄泉子是什么？”

“就是从黄泉归来的人。严格来说，那也不是人了，而是怪异的一种。”

清水就像个优等生一样，答得一板一眼。

“哦，那严重吗？”

路明非又夹了一块牛排塞进嘴里。

牛排的滋味真不错。

“挺严重的，出现黄泉子一般是更大规模灾害的先兆，就像地震之前动物会迁徙一样。”

“毕竟是死人复活，可不算是小事。如果是带有强大意志的人复活，就会变成大麻烦。”

渡边也夹起一块牛排，但比起路明非堪称粗俗的举止，她的动作要优雅得多，切得方方正正，张嘴幅度很小，咀嚼的时候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更大规模的灾难？”

“嗯，具体的说不清楚，大概就是所有人一起完蛋吧。”

为什么你会一脸平静地说出来啊？

渡边，你好强大。

路明非不由得在心底生出一丝敬佩，赶紧又切了一块牛排压压惊。

反正他是被人弄过来的，只要别让自己惹上麻烦就好。

嗯，怎么听起来像是Flag？

“所以神社一般会怎么对付黄泉子？找出来杀掉？”

“黄泉子，是杀不死的。”

沙哑的字眼从老者的嘴里蹦出来。

“而且越是在此世逗留，越是要引发灾难。”

巴在一旁补充。她一边喝柠檬水，一边抽烟的样子，仿佛在说这个世界的生灭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好像你们也不是很在意黄泉子会毁灭世界。”

路明非实在憋不住了，直接说了出来。

“哈哈哈！左卫门，听见没，连这个小鬼都知道你是做做样子了！”

巴笑得一颤一颤的，宽松的和服好像要掉下来。

清水也不安地看着爷爷。

左卫门把做好的牛排端到巴的跟前。

“西洋有句古话，叫尽人事，知天命。”

“意思是你这次不参与？”

巴咂咂嘴，像是亲眼见了什么天大的奇迹。

“怎么会？”左卫门哑然失笑，“我只是不能亲自上阵而已，上次和你说过，我检查出来风湿关节炎、静脉曲张，还有痔疮和骨质疏松。只好待在后方咯。有事得让年轻人上。”

他的目光自然放在了孙女和渡边、路明非身上，先是对着清水笑了笑，对于这个倔强的孙女，他还是很满意的，然后他看向了渡边，带有威严和鼓励意味地点点头，最后落到了路明非身上。

怪异。

自从怪异有历史记载以来，能化作人形的怪异数不胜数，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能够和人交流的怪异就不多了，能友好交流的就更少了，愿意和人类合作的翻遍历史书也找不出几个。

神社里的怪异研究专家认为，这是因为怪异和人类非但不为同族，更为猎人与猎物，在还没有文字记载的时候，怪异就在和人类作战，仇恨早已深深刻入双方的血脉之中，除非一方灭绝，否则绝无可能结束这场持续万年的战争。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怪异有时候也会与人类结合，留下子嗣，这些半人半怪异的孩子，既被诅咒，多半夭折，然而一旦成人，就会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渐渐地，他们有了个别样的称呼。

——孽子。

小小的店里坐了四个孽子。

左卫门自己、巴、渡边、清水，其中，清水是较弱的那个，血脉到她那里已经很淡薄了，所幸并不软弱。

至于那个奇怪的男孩，左卫门看不清楚底细。他能力强大，但所有去查验他身份的人都回复说国民资料库里根本找不到叫路明非的，就算把入境的外国人也纳入搜索范围，依旧找不到任何线索。

他就像是个凭空出现的人物。

黄泉子……

不，黄泉子也是存在过的人，巴肯定会有印象，然而连她也……

左卫门嗫嚅着，十分犹豫。

这样做好吗？把赌注押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怪异身上？他提议谈判的时候就有神社的神主不满，但被他压了下去，这个计划肯定也无法说服那些个胆小鬼，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他没几年好活了。

还有孙女。

清水有冲劲，问题是太鲁莽，太天真，不适合接班。渡边呢？她家里一堆问题……

左卫门从夹层里抽出一瓶清酒和一盒骆驼牌香烟，对着巴伸手。

“借个火。”

“啊？”

巴面色不善，但还是从袖子里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了烟。

店里顿时满是缭绕的青烟。

透过相互缠绕的人工雾霭，左卫门再次看向刚才的方向。一桌子年轻人还在享受牛排，根本没在意他们这边在说什么。

“你说，黄泉子有多久没现身了？一百年了吧？”

“恰好一百年，上一次现身是在关东大地震的前一年。很多人认为她和那次地震有直接关系。”

“黄泉子与自然灾害的关系一直是神社自然科学研究院的重要课题，他们掌握了一些间接证据，但是没办法直接下结论。”

“上上次则是在宝永四年，那时你在现场，应该比我更清楚。”

“富士山……我始终认为那里就是黄泉的入口。”

左卫门脸上闪过回忆，闪过痛苦，他轻轻咬住烟嘴，深吸了一口气。

两次都牺牲了无数人才把黄泉子驱逐，这次必须得避免。

要避免，仅仅靠神社的力量是不够的。它太弱小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里面还有那么多人洋洋得意。

太愚蠢。

“总之，你先想办法把黄泉子找出来，剩下的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