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东京府立大学就这样呈现在了路明非的眼前。

令人目眩的阳光宛如一位偏执的粉刷匠，喜好璀璨的金黄色。深红色的院墙、挺拔俊俏的香樟树、灰色的水泥道、淡绿色的草坪都被无情地刷上了一层琥珀似的金箔。

路明非捂着头，在飞机坠落一般的失重感影响下，恍惚之中以为自己来到传说中的黄金乡。

“到了。”渡边的声音犹如地铁到站时的提示，及时且准确，“还没习惯传送么？”

“不可能习惯的吧？”路明非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揉太阳穴了，而且不怎么管用，“除非是老水手，否则我不认为谁能这么快习惯传送后的‘后遗症’。”

“我就很习惯。”渡边冷不丁来了一句。

大姐，那是因为你已经坐了很多次了吧！

“所以呢，乡仓教授在哪里？”路明非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了。

“别急，我已经提前联系了他，他表示我们可以直接去文科楼，今天他刚好没事。”渡边很靠谱。

今天刚好没事？

意思是平时很忙咯？

路明非很难想象一个民俗学教授平时会干什么，除了上课以外，应该还需要外出去某个采风吧？这么一想，如果是有追求的民俗学教授，确实有可能挤不出时间。

考虑到乡仓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渡边是这么说的——那么，忙一点也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渡边的运气还挺不错。

路明非沉默了下来。

该交流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再继续说下去也无非是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他不喜欢没话找话。

但是，路明非没法阻止其他人没话找话。

“这两天过得很充实吧？”渡边忽然开口。

“啊？嗯……还好。”路明非迟疑了一下。

渡边问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单纯的寒暄？

“神经没有必要这么紧绷，旧东京不像是洛杉矶，三天两头就会发生骇人听闻的枪击案。”

渡边走在水泥道上，阳光洒向她的肩膀，从她嘴里说出的却是另一个国度的地狱笑话。

“我不觉得旧东京好到哪里去……”路明非抽了抽嘴角，“难道你认为街上随时会发疯的行人和枪击案比起来更‘温和’？而且还有这种诡异的跟踪者，涉及仪式什么的……”

“哦，我的意思是旧东京的事件没有那么……明显，或者说激烈。你能懂我意思吗？”渡边一边带路，一边说。

“没有那么激烈？”路明非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边要更诡异？”

“所以，沉下心来，好好观察。虽然我不指望你能够真的成为神社的‘顾问先生’，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即使是怪异本身，也有可能被旧东京吞噬。”渡边突然停了下来。

路明非没听懂。

“能不能说清楚点啊？”

“嘘——”渡边将手指贴近嘴边，要求他保持安静。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直觉明明告诉他这里没有危险的……

路明非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又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渡边身上。

搞什么飞机？

他刚想发问，却注意到了渡边正前方的一栋大楼。

因为正在放暑假，学校里只有零星的几位学生，步履也很悠闲。有一位正从大楼里走出来，是个烫了卷发的年轻人，手里夹着一叠A4纸。

他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度数或许很深，脸上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

“他就是乡仓教授？”路明非压低了声音。

“不是，那是他带的研究生。”渡边回答。

“那你叫我……”路明非不解。

“看，这块石头，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渡边缓缓蹲了下去，向着草坪上的一块近似圆形的石头伸出手。

石头？

一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路边的一块普通石头吗？难不成渡边其实是喜欢收藏石头的那种怪咖？

巫女的小爱好？

年轻研究生的步伐很慢，等他走到这里还得半分钟。

既然渡边选择在这里等待，他一个人跑过去也没有意思，说不定还会搞出更多的麻烦事来。

路明非想了想，还是和渡边一起端详起眼前的石头来。

——真的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

无论路明非怎么看，他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只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吧？唯一有点奇特的也就是它长得比较圆润，很适合用来观赏，仅此而已。”路明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是吗？”渡边不置可否，一副神秘的样子，“顾问先生可真是迟钝呢。”

为什么忽然就开始批判起来了啊！

“这块石头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路明非反而被她的样子勾起了好奇心。

“顾问先生，有些感受是无法用语言传达的。”渡边说。

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秘。

因为是巫女，所以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听起来很荒谬，但是在这个世界说不定是真的。

不过……

路明非擦了擦眼睛，再度看向石头。

浅灰色的石头被随意地放置在草坪上，它自身的重量压住了一块不小的地块，在它的附近寸草不生。而且，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石头四周的杂草都略微向外倾斜，仿佛那块石头是从天上砸下来的，所带来的强风将周围的杂草都连根拔起了。

是因为放置的时候特意做成这样的吗？

不对。

路明非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石头周围的土地并非是新土，而是和其他部分相一致，只不过略微干燥些罢了。石头的底部也因为自身的重量而与土地深深嵌合在了一起，这说明石头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不是最近才放上去的。

路明非为自己说出的那句话感到后悔。

这块石头并非没有特殊之处，只不过他晃眼一看没有发现而已。只需要稍微观察一下，就能发现石头周围的些许异常。

路明非心底有些发毛。

严格来说，这些异常并不起眼，很容易忽略。如果不是自己被渡边反复提醒过，用一种“带着参考答案反推过程”的心态在观察的话，恐怕即使看到了这些奇怪的地方，也不会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

这就是渡边在意它的原因吗？

“咳咳！”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两位很在意这块石头吗？”

路明非抬起头，刚才看见的年轻研究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