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自己第一次心甘情愿喝酒吗？

和这个家伙？

总感觉有那么点……冷清啊。

别人喝酒的时候都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闹哄哄的，哪怕惹来路人或是好奇，或是厌恶的目光也丝毫不会收敛。这也很正常。忙着和兄弟聊天打屁的时候，怎么会有心情顾及旁人的看法呢？

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弟弟，单单是坐在那里就像个孤独了上万年的幽灵。

奇怪，他看上去那么小，怎么会有种比自己还要孤独的感觉？

路明非觉得这个问题即使自己掉完了头发也不会找出答案，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偏偏认为事情就是这样。

“我们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神啊，哥哥。”路鸣泽说话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

什么？

什么属于自己的神？

“这个世界上可没有神。”路明非这么说。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从嘴里溜出来，这可不是他最擅长的烂话，听起来倒像是那些大人物的腔调。

“没有神？如果没有神，人是活不下去的。”路鸣泽说完，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路明非觉得这句话真是没道理。他这辈子都没有信过神，不也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影响呢？

“没有神，人也有灵魂啊。”他说。

又是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路明非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但是他就是这么说了。

仿佛是在做梦。

“那哥哥的灵魂得足够宽广，足够深邃，足够承担起整个世界才行。”路鸣泽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简直要穿透他的身子，看到他的灵魂，“你有一个……深邃的灵魂么？”

自己有一个……深邃的灵魂吗？

路明非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竟然开始思考这个比世界的终极到底是什么还要抽象的问题，很明显，他无法给出肯定的答复。

可是他不能沉默。

“我会有的，我会让自己的灵魂变得像山岳一样厚重，像长河一样轻盈。”路明非只能这么回答。

听上去像是一张空头支票。

路鸣泽笑了，在清冷的月光之下，他笑得如此克制，那个微笑挂在他俊美的脸蛋上，就像是魔鬼一样狡黠。

“你可是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路，哥哥，这条路没多少人愿意走的。你不怕死吗？”他问。

“即使最艰难又怎么样呢？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竖起战旗，再次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我们必须见过所有不屈的灵魂，才能从污浊的尘世中抽身。”真奇怪，他根本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到底怎么了？

但是，他却觉得这就是自己会说的话。

说了，也一点都不后悔。

“在世人中间不愿渴死的人，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中痛饮；在世人中间保持清洁的人，必须懂得用脏水也可以洗身。”路鸣泽接上了他的话，仿佛早已料定他会这么说，“既然是你的决定，我肯定会帮助你的。”

他需要帮助吗？

“你能怎么帮我？”路明非想说，但又没有说。

“哥哥，你曾经是个软弱的男孩，但现在的你不一样了，有了超能力的你看上去光彩照人，一定会讨女孩子喜欢，一定能够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是，哥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就能拥有一个深邃的灵魂吗？”路鸣泽一脸天真。

是啊，即使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不过是穷尽了一种可能，可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瞬间自己从未经历过……

“我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深邃的灵魂呢？”路明非不是在问路鸣泽，而是在问自己。

“因为你想要得到一些本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想要改变一些本不应该改变的结局。你想要……成为神明！”路鸣泽打了个响指，原本空掉的酒碟中央仿佛多了个看不见的口子，从中冒出金黄色的美酒来。

明明是毫无来由的话，但路明非却觉得他没有撒谎。

“你会帮我吗？”他陡然这么问。

“当然，我们是最亲密的战友！”路鸣泽嗓门突然大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最重义气的粗人，“我说过了，我会帮你的，哥哥。”

“包括和我在这里喝酒？”路明非看了看溢出杯子的酒，又看了看路鸣泽。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庆祝你顺利活到了第二天。”路鸣泽又和他碰了杯，路明非没办法拒绝，“干杯！”

第二次喝下酒，路明非感觉有些上头了。

他回味着酒的味道，觉得自己唇齿之间仿佛残留着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气，但他却可以肯定这一定来自于大地，来自于地底深处。只有在最接近生命的地方才有可能孕育出如此纯粹的香气，即使只是闻到也有种勃发的生命力潜藏其中。

路明非感觉自己在生长，体内早已沉睡的生命力又苏醒了，他本来有些近视的眼睛发痒，因久坐而劳损的腰部也开始噼里啪啦响，外翻的膝盖也奇迹般地扭转了回来，皮肤上开始渗出白色的油脂……

“这是？”他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我说了，是给你的礼物。”路鸣泽又强调了一遍。

“总觉得你没安好心，就像是大战之前必有补给一样，平白无故给我送礼是希望我赶紧挂掉吗？”路明非忍不住说烂话。

“这一次是真的，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了。”路鸣泽满脸都写着真诚。

“还有下一次吗！”路明非简直要跳起来了。

说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好像是这家伙邀请自己干杯的时候……

“不仅有下一次，还有下下次，下下下次，下下下下次……我们要像最亲密的战友一样，至死都在一起哟。”路鸣泽故意说得声情并茂，仿佛在演戏。

“你这话说得很容易让人误会啊！”路明非觉得自己的便宜弟弟是一点也不正常。

哦，他确实不正常。

魔鬼怎么可能是正常人呢？

“好了，时间快到了，必须要和哥哥说再见了。”路鸣泽说。

“怎么感觉你还有点依依不舍？我们关系有那么好吗？”路明非巴不得这家伙赶紧走。

他得承认，这家伙要是跑去干什么美容医院一定赚得盆满钵满，但和他说话实在是太累人了。

“记住你今天的话，哥哥，一定要成为一个拥有深邃灵魂的人啊，否则我们的命运一定会很悲惨的。”路鸣泽声音变得很轻，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喂！说正事能不能早点说啊！还有到底要怎么才能有一个深邃的灵魂啊！”反应过来的路明非简直要抓狂了。

“认真生活，过好……每一天！”路鸣泽仿佛在说广告台词，可是他又说得那么认真，仿佛在交代天大的秘密。

路明非呆呆地站在原地发神，等到一阵冷风吹来，他再看向路鸣泽所在的地方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咕噜噜……”他肚子突然叫起来。

路明非摸了摸已经饿下去的肚子，思索着另一个问题。

今天早上……该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