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洪和几个车夫听到李闯突然的话,愣了一下。
如今整个上海滩青帮独大,还有一个就是以暗杀和绑架起家的“烟锅林”。
这些年烟锅林异军突起,让青帮也很是忌惮,传闻那是个神秘而强大的帮会,是一群在烟雾缭绕中幻想,灭了烟锅却坚如钢铁的男人。
他们的会长皇甫乔说上海滩的云雾,都是他们哈出的烟气,他们站得够高,所以哈口气就变成脚底下的云。
听说要加入烟锅林,就得像梁山好汉那样纳投名状。
阿洪一时误解了李闯的意思,说:“就算加入烟锅林,也不一定逃得过青帮。”
李闯笑了笑:“不能自己混?”
口气很大的一句话,让阿洪等人又是愣怔。
“还是闯哥格局大啊。”阿洪有些没底气地说,其他的车夫跟着附和。
没人相信他。
但这种事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尤其是让日子苦得磨没了心气的车夫们相信。
眼看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了,李闯说:
“回公租界吧,这时候巡捕也该散了。”
“巡捕是散了,哝不怕青帮?”阿洪惊了一下,没想到李闯有这样的胆量,简直是胆大包天。
李闯呵呵笑着,拉着黄包车往前跑。
“闯哥,不然别回去,跟我们通宵打老K啊!”一眨眼,阿洪看着李闯跑得很远了,根本追不上。
远远传来李闯的拒绝声,忧郁而浓厚的夜气随后将他淹没。
公租界,格兰路。
猪笼城寨。
李闯拉着黄包车缓缓停下,看着眼前如同一个小型世界的城寨,灯火通明,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在风中晃荡,抽着烟梳着头发的穷人眼神疲倦而麻木,夜很深了,还来往着众多深夜做活的底层苦力。
上海滩不夜城的名头,真是表里如一。
李闯摩着手上一枚生锈的钥匙。
这是他刚才根据提示,在裤兜里摸到的,然后跟随指引一路来到了这里。
“404。”
他念叨了下,猪笼城寨的404号房,就是他要落脚的住所。
“不会给出毫无作用的任务。”李闯想到这一茬,心想被引导到这里来,必定有所目的。
他拉着黄包车缓缓走进去,将车子锁在城寨的草棚中。
虽然只是象征性的用绳子缠一圈,但都是做苦力的人,不会恶毒到去偷别人的饭碗。
李闯一边往404摸索去,扫望一路上的人。
一双健壮如同豹子的双腿踩过地面,一个穿着麻布开襟,浑身皮肤黝黑的汉子背着十袋总共有五百斤的货物装运上板车。动作轻描淡写,走在崎岖不平的城寨上下,居然如履平地,下盘好似坦克履带一样稳健。
“南拳北腿,这个汉子一定是北派拳师,功夫高深。”
“目断鳞鸿。”他低声念了句,第一次使用技能。
视野中那个健壮的汉子身体上,出现只有李闯能看见的文字。
姓名:田子祥。
年龄:31
职业:苦力(大浦码头搬运工)
信息:田子祥,绰号“苦力祥”,沧州人士,一身横练十二路谭腿,拥有劈金裂石的力量。喜欢喝酒吃肉,见不得血腥的场面。
李闯看着他体表的文字,明白了来到这里的意义,武林高手大隐于此,要想与青帮对抗,他就必须想尽办法招揽。
继续开着【目断鳞鸿】,李闯到处扫视了一圈。
城寨骑楼的铺子,里面的裁缝练天罡气的。
阳台上正在炸油条的地中海,夹油条的长筷子使得犀利无比,练少林梅花枪的。
那个穿着海派旗袍、身材很不错的龅牙歌女,虽然唱歌好比杀猪,练得却是正宗梅山拳。
揉了下眼睛,李闯停下了技能。
目断鳞鸿对眼球有负担,用久了眼睛就会干涩难耐。
“此地武林高手众多,不管能不能招揽来,都想跟他们比划比划。”李闯有些兴奋,像饥饿的野兽见到肉,目露精光。
但眼下最需要的是休息。
他走上城寨四楼,绕过摆放堆叠的锅碗瓢盆、内衣褂子肚兜。
404房门推开,屋内光线沉沉,灰尘游弋在浅淡的光束中。
角落有张床,不大,但也够他伸展腿脚休息。
“哦?还有收音机。”李闯惊喜了下,看见木柜子上一台落灰的收音机。
拉开天线,拨转了几下,收音机沙沙响了一阵,放出梨园的水浒戏——林冲误入白虎堂。
李闯愣了下。
真这么巧?
他低头,目光瞥到柜子上的浮灰,竟不知何时划出一行字样。
【不用谢,年轻人。】
“哈,哈哈,”李闯失笑,“好嘛,黄帽子。”
30年代的大上海,明刀子暗枪,有最原始的生态和最清纯貌美的女人。
李闯握了握拳头,嘴角微勾,枕着脑袋飞躺到床上去。
房门在风中重重关上。
“啪——!”
皇甫乔关上车门,坐回别克车的后座。
他面容英俊清冷,笔挺的西装上沾染着血迹斑点,右手的长刺上淌落下鲜血,流在皮椅上。
“会长,给您。”
前排的司机回过身来,递来帕子。
皇甫乔接过去,帕子一裹长刺,抹掉上面的血。
然后他从西装怀里拿出半截掏空了内里的木烟锅,往长刺上一套——居然会有人将长刺打造成烟锅的模样,很阴险,谁也不知他拿烟锅时是要抽烟,还是捅人。
但这就是烟锅林的传统,暗杀、绑架——阴险。
皇甫乔脱了染血的西装外套,只剩下白衬衫和马甲。他从兜里摸出烟丝塞实了烟锅,而后在椅背上磕了几下。银质打火机“乓当”推开,火焰烧灼烟丝,浓浓的烟滚出来。
司机连忙打开些窗户缝透气。
皇甫乔深吸一口烟,瘫在皮椅上,侧脸映着路边照进来的光,梳理整齐的油头垂下一缕发丝,点在额头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瞧了一眼,不论什么时候看,皇甫乔都像是假寐的狼一样不好招惹,让人毫不怀疑这是个浑身都能张开嘴咬死你的人。
“今晚谁杀的火疤脸,要谢他啊。”皇甫乔说。
司机愣了一下,还在想心里的事,回过神来说:“不知是谁。但为会长吸引了巡捕,省去了不少麻烦。”
那司机转过头来,低声说:“荣社的火疤脸死了,听说金玉荣都气疯了。今夜荣社的青帮弟子没有睡觉的,在搜城。金玉荣怀疑是我们烟锅林下的手。”
皇甫乔吸着烟锅,吞吐雾气。
他呵呵一笑:“要是烟锅林有这样的狠手,我该开心死。等再过一会儿,金玉荣发现他的得力助手死了,才要气疯吧?”
今夜皇甫乔也杀了青帮的人,是法租界一个对金玉荣不满的董事买的凶,他负责杀人。
皇甫乔噙着笑容,喉结滚动,眼珠上翻露出大块眼白。这是他杀人后休憩的姿态,古怪,让人不敢靠近。
“会长,要是金玉荣找上门来……”司机轻声问。
“就在会里找个人,送颗炸弹到他家。”他露出有些不满的语气,“教多少次了?野兽搏杀,就要把命丢出去,何况跟青帮这样的巨物。”
司机连连点头,没再说什么,启动车子带皇甫乔回辣斐德路的公馆沐浴休息。
皇甫乔勾着身子瘫在皮椅上,眼睛空漠看着车顶,影影绰绰的光线与树木在他瞳仁中流过。
“谁啊,一个人打七八个人,还能单杀火疤脸。拉他入会吧。”他嘀咕着,打定了主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