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依旧有些冷。
张扬的手不自觉地去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抬眼看向远处,远处的是一尊假山,假山旁边是一棵倒垂杨柳,叶子早就被东风削没了,在黑夜里微拂着。
改头换面后的张扬这些年甚是风光,如今他已从一品,管理了整间都察院,所谓都察院,就是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的地方,想必这都察院的御史大夫应是位通晓古今律法,以史明鉴是非的白发元老才是,可如今这御史大夫却是位草寇出身、其貌不扬、周身匪气的莽夫,纵使金玉加身、牵强附会,也终归是身不正言不顺,但有巫马皇帝撑腰,其他便成了浮云。
巫马皇帝如此安排,其心恐怕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皇帝的心,也是海底的针,让人无法猜忌和琢磨,尤其是这位巫马皇帝,看看他颁布的商铺午休政策就可见一斑了。
“张大人,听说你们都察院里有一个审问室,那里还经常闹鬼........”璎珞把火盆的炭烧着了,这亭子里暖和了一些,这亭子不像是普通的四面透风的凉亭,它三面有矮墙,一面有门窗,亭内有桌椅,桌上摆着三盆小菜一壶清酒,椅边火盆中的炉火发出红通通的光。
“噢?竟有这种传言?张扬不曾见过鬼怪,莫不是我那明察秋毫的右都御史手里也握上了错案?才让别人多了嘴舌之言?”原本握着刀柄的手又不自觉得去摸了摸头发,璎珞收进眼中,浅浅一笑,又往火盆里添了点炭。
“这些年,多亏张大人照顾,璎珞在宫中才得以全身,这次得皇命前去东海郡照料国丈大人,想必也会遭遇诸多是非,璎珞心中疑惑,国丈大人一向身体无恙,怎奈的突然之间就得了痴呆之症......”璎珞给张扬斟了一杯酒,吐露出心中的疑惑。
璎珞被派往东海郡,皇帝的诏书是这样写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食璎珞,秀外慧中,辅朕衣食多年,深得朕心,今闻国丈身有恙,朕忧心难安,故差璎珞前往东海郡,服侍国丈左右,赐黄金百两以备所需,钦此。”
这道圣旨言简意赅,海公公把圣旨交到璎珞手中,璎珞低语问了下海公公国丈身有恙的症状,海公公老脸神秘,唉声叹气了一番,说是得了痴呆,真是天有不测,西魏之哀!
璎珞见海公公话里有话,也不便多问,就把疑惑放在了心中。
张扬饮下一杯酒,亭外烟花绽放在苍穹中,闪烁的光辉投射进亭子中,扰得张扬心头荡漾,他抬眼看着璎珞,脑子里翻滚着乱七八糟的想法,那些“他奶奶的”之类的话呼之欲出,唇齿碰撞之后又忍了下来。
让他糟心的正是这一道皇命,他不愿让璎珞前去东海郡,那里暗潮涌动,稍有不慎,便会人间蒸发,这些年他派遣了许多暗人驻在东海郡,可每一年都会有许多人杳无音信,是死是活查询不得。
更加让他糟心的事,他也得了皇命,作为御史大夫之身份前往东海郡,那里有“烂头张”的过往,说不定还会在街上遇到一两个好汉林中的兄弟,他佯装多年的这身皮囊便会一捅而破,打回原形的他将如何在璎珞面前立足?
倘使他从来不曾换上这一身官服,也许事情就没有那么复杂,但凡他看上的女子,大不了强行绑来,一夜风雨后就会让她服帖下来,可对璎珞,他在意的似乎更多,或者在璎珞面前,他更加在意现在的“伪装”。
御医的医术再高明,也只能缓解他满头的烂疮,可这烂疮之毒是由内而外,渗透骨髓中的,表面上的调节只能是克制,可克制之后,终有一天还会变本加厉得爆发出来,“烂头张”永远都是“烂头张”,他佯装出来的“张扬”还能撑多久?
“哎,璎珞,张扬我甚是苦闷,哎,璎珞啊璎珞,你可相信因果?”张扬看着璎珞,眼光繁复,显得很为难。
“因果报应?”璎珞思忖了下,继续说道:“璎珞相信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积小成多,这果便是由无数细小的因造成的了!”
“所以,没有突如其来的病恙,都是国丈日积所得罢了!”
“照张大人所言,国丈的病恙是人为所致了?”
璎珞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她的一句问话,话中已有了答案,亭外夜色正浓,猛地,一阵冷风掠过,一道疾如飞鸟的身影闪过,张扬心头一凛,站起身来,拔出腰间的弯刀,冲着亭外的黑夜,扬声问道:“什么人?”
皇宫之内竟然有人可以来去如风,在这守岁之夜,出现在御花园中,莫非那些八方的郡王也安插了无数的暗人隐藏在这巍巍宫墙之中?
璎珞也有些疑惑,但并不生惧,身旁有这么一位莽汉,再加上自己也懂些拳脚,要是真的动起手来,那来者未能占丝毫的优势。
蓦地,前方的假山后转出一位翩翩的少年,一身亮堂堂华贵软猬甲,相连的两眉间萦绕着桀骜之气,只是一只袖管空空如也,张扬刚要继续发问,不料璎珞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唤道:“璎珞叩见皇子殿下!”
张扬定睛一看,心中一动,啊,面前的少年正是皇上的义子巫马承少,在这守岁之夜,他应是陪伴公良皇后左右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凄冷冷的后花园中,还撞见了他和璎珞对酒夜谈?
巫马承少又走近了两步,张扬赶紧行礼,巫马承少上下打量了张扬一番,苦苦一笑,带着戏谑得语气说道:“张大人夜留皇宫,还在这御花园中与璎珞姐姐饮酒,真是快活啊!”
璎珞闻言,急忙对巫马承少解释道:“皇子殿下,璎珞得了皇上的恩准,和张大人在御花园中守岁,明日一早,璎珞和张大人就要启程前往东海郡了!”
“东海郡?那里已经乱作一锅粥了,父皇还要趟这道浑水,我说璎珞姐姐,这些年,你可是一次都没有陪我花前月下过,今日有此机缘,还不快快引我进亭中?”巫马承少说着,伸手就去牵璎珞的手,他的眼神却是一直落在张扬身上,还毫不客气得盯着张扬那满头乌发中隐隐若现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