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市，中山路。

青石地砖的步行街两侧是成排的老房子，一根根粗大的红砖石柱矗立在台阶边缘，就像路标一样将每个摊位区分开来。

大多数摊位都是一张厚油布往地上一摆了事，少部分则支起了临时桌椅，唯独大字报似的广告标语家家不缺。

各处摊位上面陶瓷、印章、书画、竹、木、牙、玉、角、漆器、绣品、铜器等等应有尽有。

这里人不多，也没有大喇叭循环播放的吆喝声。

毕竟午后的阳光正值猛烈，大多数上了年纪的摊主都搬着塑料板凳往柱子阴影里一靠，手上大蒲扇一摇一晃的。

稍讲究些的还吹着小电风扇，就这样懒洋洋地悠闲歇息，眼睛半闭半合看似心不在焉，但若是有客人上前躬腰细看，立马就跟开机似的上前招呼起来，

“看看，这都好货！”

“这是猛犸牙啊！放心，这跟象牙不一样，这个不违法！”

“不骗你不骗你......”

“肯定是乾隆亲笔签的，我能忽悠你？”...

这里并不是深市最负盛名的古玩街，但绝对是水最浑的地方。

而水浑往往意味着有大鱼。

这個评价来自章宇乐，也是陈泽今天要见的人。

“你好！”

“幸会。”...

陈泽发现章宇乐的手劲很大，也很粗糙，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这是一个眉宇间充满郁郁之色的年轻人，他的烦恼来源显而易见。

一阵微风吹过，章宇乐靠着轮椅的裤腿立马扁了下去。

他的大腿膝盖往下便空空荡荡，竟缺失了两条小腿。

可惜......陈泽心中叹息着收回了手。

来之前他已经详细看过了欧阳绍绪给出的资料。

原本还想着若是瘫痪之类的毛病他没准还能顺手治一治。

可这直接缺失肢体倒是有些为难陈泽了。

“陈先生。”章宇乐咧开嘴招呼道，

“我听说你有几件东西要找人看？”

他的语气有些兴奋，神情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看起来和额头上因长期皱眉形成的“川”字纹有些矛盾。

对于他的兴奋陈泽也能理解。

在此之前，欧阳绍绪就已经让人和他接触过几次。

章宇乐，童年时期因车祸导致双腿截肢，家境却相当富裕，因此多年来一直通过各种途径打听能让他重新行走的方法。

假肢技术虽然成熟但终究还是比不上人体原装的双腿，所以他便将目光投向了玄学，并最终进入欧阳绍绪等人的视线。

他们之间数次的会面结果都还不错，陈泽只是来做最后的拍板，主要还是为了鉴定一下手上的东西。

“对，听说你挺专业的。”陈泽随手把那个石臼给递了过去。

章宇乐郑重其事地双手捧过，敬重之色溢于言表。

“让让，让让嘞！”...

背后传来吆喝声，原来是扛着大箱子的挑夫要借路经过，陈泽随手把章宇乐连同轮椅推至一边，又是引来一阵诚惶诚恐的道谢。

陈泽本来就听欧阳绍绪说之前给章宇乐讲过一些美好前景，可现在看他这副模样，倒是让人好奇他究竟被画了什么大饼，才会对陈泽如此毕恭毕敬。

不过随着轮椅在一边重新稳住，章宇乐低下头仔细打量起石臼，气质倒是瞬间变了不少。

专注又沉浸，看着倒是挺懂行的。

“这模样...”章宇乐单手就将沉甸甸的石臼拎起，靠着明亮的阳光打量起石臼边缘，

“有点像是真家伙。”

“真家伙是指？”陈泽也来了兴致。

“哦，就是石器，有年头的那种。”章宇乐解释起来，又摸着石臼内壁的某处深色痕迹指给陈泽看，

“这种石器我也见过不少，看着像是血痕，可能沾的动物血。”

“还有上面的小裂纹...我也说不准，还得找人看看。”

“多远的年头？”陈泽追问了句。

“石器时代吧......也许。”章宇乐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推测，说话的声音明显放低了不少。

陈泽点点头没有多问，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倘若真是石器时代的文物，一般的还好，可如果是有来头的话.....

这也是陈泽为什么要找到熟人才来做实物鉴定，就是想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而章宇乐则一按扶手上的按钮，轮椅立马动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找人。”

“好。”陈泽跟在身侧，原本还想悄悄放慢脚步，却发现这章宇乐的轮椅不仅看上去高大上，实际开起来也又快又稳。

甚至连小台阶都能直接跨上去，还附带了智能距离提示功能。

“你这轮椅不错啊。”陈泽随口说道，也不刻意避讳。

“呵呵...”章宇乐轻抚扶手笑道，“跟霍金同款的，我预订了好久才拿到。”

两人边走边聊，谈起了丹道相关的事宜，又让章宇乐开了不少眼界，也熟络自在了不少。

这条街外面看上去宽阔好走，可走深了却尽是些小分叉胡同巷子，路况也不太好。

不过章宇乐的轮椅稳稳当当，倒也对得起那么大的名头。

街边的各种器物琳琅满目，看着都像模像样的。

可据章宇乐介绍，这里头大部分东西的货源全都来自义乌。

但也有少部分真货混在其中，能不能淘到全凭眼力。

一听这话，陈泽足下踏步间，一缕缕稀薄元炁接地散出，在地底织成无数丝网，再伸出细小的触须悄悄扫过一件件器物。

周围的人恍若未觉，根本没有察觉。

事实上，元炁处处皆存，常态下普通人本来就看不到。

而陈泽所释放的幽蓝元炁之所以会被常人发觉，就是因为浓度过高才显眼。

所以他只需要将元炁大幅稀释，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到许多事情。

反正只是探查而已，也不需要多强的元炁。

结果一路探查下来，有没有真货陈泽不清楚，至少没有一件东西能够对元炁有特殊反应。

看来这漏还真没那么好捡。

不多时，一路七拐八拐的，章宇乐带着陈泽进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这里是老式的居民楼，其中一栋楼下被改成了仿古风格的铺子，头顶上挂着牌匾。

“吃古斋”

店门口是柜台，柜台后的伙计正打着瞌睡。

章宇乐按动轮椅上前交涉，陈泽则自顾自地走进去一探究竟。

店内有些空，摆着些桌椅，若不是边上的展示柜里摆有各种古玩，倒真像是间客栈。

没等多久，就听章宇乐转头一喊，

“陈先生，不好意思啊。”

“六爷这会儿正忙着，得等一下。”

“没事。”陈泽走到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各种物件。

结果才刚拿起一个缺了牙的水晶骷髅头还没看两眼，他就听店铺深处传来一阵阵吆喝声。

“来啊！”

“买定离手，不准退！”

“你干嘛，找事是吧！”...

陈泽皱了皱眉，往身侧看去，只见那里被简单的布帘遮掩着，隐约可见人影幢幢。

“陈先生。”似乎是注意到陈泽的目光，章宇乐屁颠屁颠地按动轮椅上前介绍道，

“那里面是赌石的，陈先生是想去看看？”

经过刚刚短短的交谈，自幼跟不少人打过交道的章宇乐只觉陈泽谈吐非凡，再加上之前和其他人的几次接触加成，已经认定陈泽绝不简单。

“赌石？”陈泽还以为里面在做什么非法买卖，反正闲着无聊，索性点头道，

“一起看看吧。”

于是两人穿过门帘，来到了门后的小院里。

“这块，他妈的你信我！明天一起会所嫩模，你请我！”

“我信你个扑街啊！选块蒙头料坑我啊！”...

来到门后，乱糟糟的声音立马清晰起来。

小院不大，靠着棵大槐树下是铺了一地的翡翠毛料，五花八门，啥模样的都有。

此时不少人或站或蹲，叉着腰激情四射地指点江山，氛围热火朝天。

这里露天没有顶棚，只在不远处有一台形同虚设的老掉牙电风扇在假装吹风。

就这样顶着大太阳，不少人都光着膀子汗流浃背，那味道混在一起倒是不太好闻。

反正陈泽有元炁鼻塞过滤器，所以也不在意，站在旁边观摩了起来。

正好赶上切料，一群人眼巴巴地望着摊主的动作。

很快，一块丑不拉几的灰石头被摊主放上机器，略显陈旧的大圆锯全速开动。

第一刀下去无事发生，周围响起了不少嘘声。

而后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石块是越分越小，旁边买主的脸色也是越来越暗。

到最后切了个细碎，别说翡翠了，连根毛都没开出来。

废料！

买主两腿一软，被身边看热闹的人搀着扶起，现场的气氛好不快活。

“哈哈哈哈，我说了吧咩都没有！”

“扑街，还想翻身啊？”...

“全是唬人的。”离得稍远些的章宇乐压低声音道，

“都什么年头了，人家矿场精得很。能开出料的哪里轮得到这里？”

很简单的道理，可惜这些人都被财迷了心窍，连同眼神也不好使。

“诶快来快来啊！”

“最后一批了，最后一批了！”

“缅甸那边偷运过来的啊，要的赶紧了啊，明天就没了哈！”...

摊主还在卖力地吆喝着，一副老板跟小姨子跑掉，尾货清仓大甩卖的架势。

明明是相当拙劣的话术，可大多数人都眼神狂热，只有少数人嗤之以鼻，抱着看戏的心态准备看笑话。

“内个内个......”

“你不懂...”

围观众人挑挑拣拣，却并没有人肯轻易下注。

毕竟一块毛料的价格可不便宜。

“老板！”正卖力忽悠人的摊主忽然被一声喊住，隐含欣喜地望去，发现是一副生面孔。

这下他更乐了。

“我要这块！”喊话的陈泽伸手一指，跟老板示意着角落里一块脑袋那么大的毛料。

陈泽这一嗓子就像是出头鸟，众人为之一静，纷纷把目光投射过来。

“这块？”老板眼珠子一转，心里暗喜，连手脚都快了几分，赶忙过去把这块石头拿到手里。

这块原石皮壳全包，一点开窗都没有，看不见里面的任何情况，属于风险最大的蒙头料。

看着丑不拉几灰扑扑的，就连上面的褶皱和斑纹也千篇一律。

“这个不行...”

“行才怪咯，你看这皮子，一点都不透。”

“你懂什么啊扑街，皮子怎么透?”

“后生仔，你换一个吧。”...

显然，这块被弃置在角落里的毛料并不被大多数人看好，也包括老板。

“这块五千哦！”

“要不要换，不换开了哦！”

老板嘴上喊着要不要换，实则手上已经开动机器，想要赶紧将生米煮成熟饭。

毕竟在他看来，这就是单稳赚不赔的生意。

而陈泽也不闻不顾，就这么看着老板直接将原石放进机器的凹槽里。

“陈先生，这都是...”已经劝过两声的章宇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无奈，章宇乐心里默默打定主意，等下直接帮陈泽把这笔钱给付了。

也许陈先生就是没玩过，一时来了兴致就想试试手，可这赌石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可......

章宇乐正想七想八，就被阵阵嘘声给打断了思绪。

“喔～～”

“唉...”

叹息声此起彼伏，惋惜声中还夹杂着些许嘲弄的低笑。

嗡嗡嗡嗡——

第一刀下去，一点绿色都没见。

这下大多数人都跟看大冤种一样的看向陈泽，已经认定了这是位新交学费的小老弟。

“嘿，嘿嘿嘿...”老板演都不演，脸上跟朵菊花似的笑道，

“这这，切了就不能退哦。”

“知道了。”陈泽不耐烦道，“继续切，小心点，别给我弄坏了。”

老板闻言更乐了，反正他都已经说清楚了，索性好好服务，心想让这小伙子栽个明白。

于是他按照最高礼仪，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角度继续切割。

嗡嗡嗡嗡——

而老板兢兢业业地切着石头，围观众人一听这话却更是不屑一顾。

还搁这切呢？

这一看就是废料的东西，真以为大家都是啥也不懂瞎看的吗？

你以为你是赌石鉴宝爽文的男主，还想开出......卧槽！

【经验值+500】

链锯划过，一点晃眼的绿色格外引人注目。

还真出料了！

埋头切割的老板一愣，却又被陈泽催促着赶紧干活。

而不少围观的赌徒也开始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不就这一点料吗？我又不是不懂，只是运气还没......卧槽！

【经验值+500】

随着这第三刀下去，一整个横截面的翠绿都被漏了出来，看得众人有些心惊。

这么大的话...哪怕水头再垃圾，怎么着也能回五千块的本了吧？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接下来众人才会开始后悔，为什么出门前没看黄历。

毕竟就这么一副后槽牙，不小心咬碎可就真没了。

第四刀下去，又是更大片的绿色显出，隐约间连碎石粉都遮掩不住的剔透让众人心中有了点不妙的预感。

第五刀，里料的大半轮廓都显了出来。

老板机械式地浇下一瓢水，石粉冲刷殆尽，玻璃般细腻纯净的质地在午后的阳光下略微闪烁。

所有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