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声是从那四格地下水牢传来，楚寒衣跃下石阶近前一看，却见水牢底下黑黝黝一片死水，并未见到半个人影。

就在他狐疑自己是否听错的时候，那呻吟声再次传来，这次听得更为分明。

楚寒衣忖道：“那呻吟声是从牢底传来，是否另有机关？”

这四格水牢的四端分明有四根石柱，柱上塑着四只翱翔展翅的铜鹰。

楚寒衣试着旋转其中一只铜鹰，鹰身却如磐石之固，根本无法转动。

楚寒衣细细打量那鹰身，发现鹰嘴处的光度与鹰身有明显不同，显然是经常触摸才会如此。他心下了然，轻轻转动鹰嘴。

那原本歪向一边的鹰嘴果然是能活动的，当扭到与鹰尾成水平位置时，只听轰隆一阵巨响，铜鹰所对应的水牢底部发出一阵响动，片刻之后，漆黑的水下竟浮起一张石台，台上还跪着一个人，那人一头花白的乱发，四肢与头部均被臂粗的铁链拴着。

楚寒衣惊奇无比，原来这水牢下还有隔层，隔层下应该还有一间牢笼。

又是一声粗重的呻吟，从那人低垂的头颅下传来。

楚寒衣既惊心又胆寒，试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抬头，只是喘着粗气，有气无力道：“暮寒烟，你费尽心机将我关在这里七年，除了能看到我这副苟延残喘的惨样，再也休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闻听此言，楚寒衣身上激灵灵一凉。七年，这个人已经在水牢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七年，如果是他，可能七天都未必承受的住。

楚寒衣心下大为不忍，脱口道：“前辈，如何才能解开你身上的铁链？”

那人默然片刻，缓缓抬起了头，四目相对之下，楚寒衣不禁大为失色。水牢所囚之人，虽然满头花白乱发，双目深陷，两靥与嘴唇皆是一片惨白，像极了冬日瓦上所覆的一层寒霜，但那容貌却是出奇的清俊，眉宇间隐含着一抹清淡的郁色。这眼神，这容貌，像极了那温润如玉，当世无双的临风公子。

而在那人抬头的瞬间，更有一股奇异郁香迎面而来，旋鼻不散。这香味，楚寒衣再熟悉不过。能在这阴湿发霉的水牢七年而香味不散，也只有与生俱来天赋异香可以解释。

楚寒衣对他的身份已经了然于心，当下热泪满溢而出，哽咽呼唤：“金鹰护卫……”

那囚犯古井无波的面上蓦然泛起眩惑的神色，双目直视楚寒衣，似乎想辨清他是真情流露还是矫情造作。蓦然，他惊见楚寒衣腰间所悬的“龙渊”，顿时目眦欲裂：“我的‘龙渊’怎会在你那里？”

楚寒衣忙将上衣褪去，将裸露的背心转向金鹰。

金鹰一看到那背心所具的黑鹰图腾，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已经知道了这俊逸少年的身份。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激动，几乎要从那水牢内跃起，但那五条臂膀粗的铁链，却将他牢牢束缚住。他强烈挣扎着，哑声嘶喝道：“快走，快离开这里……”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他未完的话语吞没，楚寒衣拭去泪水，俯下身子道：“前辈，怎样才能放你出来？”

金鹰喘气道：“这五条铁链是精铁所铸，打不开的。王子殿下，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楚寒衣将这月余以来的遭遇简要说了一遍，金鹰方知自己的“龙渊”宝刀乃在机缘巧合之下到了他手中。又听得秋月摇与玉临风之事，不禁双目垂泪，满腹凄苦。

楚寒衣亦被他深藏的痛苦击中：“前辈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金鹰摇首道：“我怀疑当年参于屠戮‘黑鹰帝国’的人，不止辅座魔阎一人，因为以他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憾动鹰族百年基业。”

楚寒衣沉声道：“据天玑长老所说，辅座魔阎也就是今日的‘铁骑盟’司权诸葛候，当年里应外合，通敌叛国，那么他通的‘敌’又是谁？”

金鹰与楚寒衣四目相顾，片刻后异口同声道：“暮寒烟。”

楚寒衣面色掠过焦急：“前辈是如何被暮寒烟拘禁于此的？”

幽暗水牢内，金鹰将往事托出，十年前，他与秋月摇尾随玉临风至“百草堂”，终于与雪鹰相见。得知重伤的雪鹰与公主玄玥为妙回春所救，但玄玥饱受“黑鹰帝国”惨遭屠戮的场景惊吓困扰，每日啼哭不止。因此雪鹰求妙回春对玄玥施以金针妙艺，洗去她所有记忆。之后，雪鹰为恐身遭不测，便带着六岁的玄玥找到山青水秀的聂家村，寄养在聂老三夫妇家中。

这次会唔后不久，“百草堂”即被血洗，雪鹰与妙回春下落不明。一次偶然的机会，金鹰竟发现妻子秋月摇的书架上藏着诸葛候所写的一封书信。据信中所言，乃是秋月摇将雪鹰行踪告知“铁骑盟”。金鹰悲怒交集，无法再面对妻子。浑浑噩噩三年后，为偿罪孽，他要玉临风发下血誓，一生守护鹰族后人。之后，金鹰将‘鹰喙’交由玉临风保管，只身前往“铁骑盟”为雪鹰报仇。不料却在中途受到埋伏，被暮寒烟擒获。之后便被关到了剑灵宗水牢内，受折磨长达七年之久。

金鹰痛苦道：“暮寒烟对我百般折磨，为的就是要我交出‘鹰喙’，他却不知道‘鹰喙’早就已经给了我的儿子。”

楚寒衣热泪上涌：“前辈，为了鹰族，你受苦了。”

金鹰摇首道：“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直至进了水牢，我见到了雪鹰，才知一切皆是暮寒烟在背后操控，我错怪了我的妻子月摇，这种痛苦，才是真正的万刺穿心……”

楚寒衣惊道：“雪鹰前辈也被拘来了这水牢？那他人呢？”

金鹰面上泛起极深的痛苦之色：“暮寒烟为了逼他说出玄玥公主的下落，将他身上筋骨寸寸折断，他怕自己终有一日承受不住酷刑，便咬舌自尽了……”

楚寒衣听闻雪鹰惨死，又见金鹰那张被折磨的脱了形的惨白面庞，和在锁链的逼迫下长年跪在石板上而致变形的双膝，登时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格格”作响，从胸口迸出三个恨入骨髓的字：“暮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