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傍晚,斜日半悬,瞑烟两岸。崇山峻岭之中,江河蜿蜒而下。夕阳余辉洒落在江面上,泛起淡淡红光,甚是好看。
薄暮黄昏。暮云低垂,渐弥山谷。
烟霞笼罩中,一叶扁舟自江心迤迤驶来。微风拂起船帘,只见一执扇少年立于船首,白衣胜雪,容颜如玉。
小舟破雾而出,缓缓驶来。一股馥郁异香,自船上蔓出,丝丝沁甜,旋鼻不散,岸上观者如潮,如入芝兰之室,无不为之倾倒。
当真是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观者爆发出一片赞叹之声,人群中却听有人一声冷肃嘲弄:“涂脂抹粉,不如换上裙子做个娘儿们吧。”
贯耳之音讽刺十足,白衣少年循声望去,只见一头戴鬼影面具的玄衣刀者,盈一身冷冽肃杀之气,茕茕孑立于岸的一隅。
白衣少年足尖点地,身子凌空跃起,在空中一个优美的翻腾后,足尖再一点那飘落在江面上的柳絮,身子又借着这“蜻蜓点水”之势向前掠出数丈之远。
但见白衣少年登萍渡水,踏波而行,在这绝胜天下的湖光山色里,更显潇洒俊逸。
“踏雪无痕,好轻功。”
江畔,一双对峙的眼,一口冷冽的刀,预示着一触即发的战火。
观者多半是文人墨客,见那玄衣刀者一身杀气,鬼影面具更是恐怖瘆人,生怕累及自己,当下纷纷四散而去。
岸上,只剩下双骄对垒。
白衣少年眉尖若蹙,玉扇轻摇:“兄台,你我素未谋面,为何出口伤人?”
玄衣剑者观其一身雪衣,宛若天人,连手中所执之扇亦是晶玉为骨,金丝为面,不禁冷声一笑。
白衣少年疑色更重:“兄台笑什么?”
玄衣剑者冷哂反问:“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白衣少年:“碧落黄泉有情天,银泻幽冥无情恨,此为碧落扇。”
玄衣剑者上下打量白衣少年:“傅粉小儿,呤风弄月尚可,但能在曲墨白的《武林风云录》上位列五剑之尊,实在教人难以置信。莫不是我寻错了人?我且问你,你是不是飞雪快剑玉临风?”
白衣少年纵然心性温文如玉,也禁不得玄衣剑者一再出言挑衅,当下面容泛愠:“态度轻浮,言语有失,望君不可造次。”
玄衣剑者唇角带出一丝嘲弄冷笑,右手一扬,顿时长刀出鞘,凝出一片精芒。
“既然你就是玉临风,那就请亮出你的兵器,这把附庸风雅的扇子可挡不了我楚寒衣的断魂刀。”
铁马照山河,寒衣伴楚歌。
黑色的长刀,名唤“断魂”,戴着鬼面具的人,竟是武林中新崛起的刀客楚寒衣。
玉临风微有动容,敛神道:“原来你就是鬼面黑驹楚寒衣,据说你在短短十日内打败了武林中三位颇负盛名的剑客——青城剑客余秋雨,铁画银勾欧冶子,龙蛇飞动贺峥嵘……”
“下一个就是你,飞雪快剑玉临风。”
楚寒衣长刀所指,冷冷截断了玉临风的话。
鬼面森森,长刀潋芒,这一战似避无可避。
华璃江畔,水雾蒸腾,鬼面黑驹对上飞雪快剑。
刀如风驰,快似闪电,只听“镗”的一声,碧落扇与断魂刀相击,潋出漫天光华。
楚寒衣敛刀再上,却听玉临风沉声一喝:“且慢,既然是以武会友,为何以命相搏?”
回答他的,却是楚寒衣的极端杀招。旋飞身影似狂沙迷眼,但见凛锋起划间,长刀交织成一片流光霎影,飞腾欹侧,器动四方。
面对逼命而来的凌厉招势,玉临风处处忍让,清影瞬移,堪堪避过刀芒。
他本无意伤人,但在楚寒衣眼中看来,却似无声讥讽。当下仇怒更甚,双肘一沉,身形一弓,一招“黄龙怒鸣”旋刀斜劈而去。
玉临风叹息一声,无奈之下,只得沉着应战。手上碧落扇发出一声幽鸣,瞬息之间,扇骨化为雪剑,一招“雪拥蓝关”,挟异光流影,瞬间直中楚寒衣右腕。
楚寒衣只觉腕上一麻,长刀应声落地,他一惊之下,本能地左掌击出,掌风霍霍,击得满树叶落花摇,却难攻破白色虚影。
玉临风神色凛然,接下汹涌杀招。错影交织间,楚寒衣眉心又被雪剑点中,刹那间鬼面分成两半,真容立现于落英缤纷之中。
玉临风目光动处,见鬼面之下所覆的,乃是一张原本俊朗的面容,只可惜一道蜈蚣似的暗红疤痕却从眉心直贯到唇角,形成触目惊心的反差,令他唏嘘不已。
没有了鬼面具的遮掩,楚寒衣如芒刺在背,忙以身后风氅作掩,“蹬蹬蹬”,连续后退了几步。春风拂面,本该暖意融融,他却仿如身于刺骨酷寒之中,满嘴皆是苦涩。
刀剑对垒,实力却太过悬殊。苦练十年的刀法,原来竟这样不堪一击。
恨与血,情与怨,此刻却比战败更让他痛苦。
“紫电青霜。”楚寒衣回首一声长啸。
远处,一匹黢黑骏马风驰电掣而来,四蹄腾空,如风如电,长鬃飞扬,流泻着力与威严。
马到近前,楚寒衣一跃而上,咬牙道:“玉临风,我会再来找你。”
声音虽不似方才凌厉,却含着极度的不甘。语声落,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玉临风化剑为扇,清俊面上隐现遗憾,楚寒衣的刀法虽欠火候,但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他所欠缺的,除了名师指点,更是一份刀者的隐忍与沉着。
华璃江畔玉阳楼,一双魅惑的眼,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大红罗袍,紫色的睫羽,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更为他平添一份慑人心魂的妖娆。
修长手指轻轻抚动桌上的夺魂钩,殷红的薄唇微启,吐出来自于地狱的声音。
“这华璃江的景色不够凄艳,该用人血为之增辉。”
残阳西斜,天色渐晚,天空乌云压顶,淫雨霏霏。
一人一马,走在郊外的小路。
细雨霏霏,风声簌簌。草庐前,一须眉皆白的黄袍老者翘首引领,苍颜满含着等待的焦灼。及至看到久未归返的刀者终于出现,方才放下心来。
木叶萧萧,蛙声隐现,红尘俗世的嚣闹烦扰,总是不能隔绝,只因心未能平静。
雨水打在楚寒衣的脸上,更显颓败。
黄袍老者迎上去,满面关切之情:“少主,你回来了。”
楚寒衣颓败垂首:“我败了。”
黄袍老者道:“玉临风是年轻一代剑客中的翘楚,以快剑绝艳天下,未尝一败。你输在他的手上,乃我预料的结果。”
楚寒衣握紧了拳头:“难道我家传的刀法,竟这般不堪。”
黄袍老者道:“十年藏锋不出声,一朝出鞘动鬼神。只要你勤加苦练,悟出你家传刀谱的诀窍,打败玉临风,亦非痴妄。”
楚寒衣沉声道:“长老,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打败玉临风,才肯将仇人的名字告诉我。”
黄袍老者敛神肃容:“因为你仇人的剑法,与玉临风之快剑师承一脉。此人为当世枭雄,心机深沉,剑法之精妙尤在玉临风之上。你唯有打败玉临风,才有几分与之对战的胜算。否则,复仇只是空谈。”
“十年?太久了,我已经等了十年,还要再等十年,我等不了这么久……”楚寒衣单膝下跪,哑声道,“父王,母后,孩儿无用,愧对鹰族……”
久藏于心底的悲恸,盈满了这自负不屈的刀者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