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回春慧黠多智,见楚寒衣似有难言之隐,当下也不追问,便将话题转向那妇人。
“秋月摇,你与老夫在这山谷作伴数年之久,心性怎么还是如此暴戾乖张?这小娃儿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与他过不去?”
妇人闻言啐了一口:“死老鬼,谁要跟你在此作伴,我好好的在此地住着,要不是你捣乱,我还落得清静些。”
妙回春也不示弱,长须轻捋,反诘道:“老夫在此幽谷已住了十年之久,你却是五年前才来的,怎的反客为主起来?”
秋月摇冷笑道:“这山谷莫非是你买下的不成?你唤一声看它答应不答应。”
楚寒衣这才明白,这两人毗邻而居,同住在这山谷之中已达数年之久。此刻看似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始终都只是打打嘴仗,最后谁也没有出手,想来这般唇枪舌剑已如家常便饭一般。
楚寒衣再细看秋月摇,见她虽已届中年,但容貌端丽,秀雅绝俗,年轻时必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想到她曾入梦指教自己武功,当下便双手一揖,恭声道:“楚寒衣谢过前辈!”
秋月摇扫了他一眼,冷言道:“你这小子可别乱说话,我几时给过你恩惠?”
楚寒衣便将自己遭弑夕魂追杀,以及在山洞的奇遇一一坦言:“在下未得前辈同意,私练石壁上的剑法,还望恕罪。”
秋月摇闻言清冷面色微有缓和:“原来你是在石壁内得到的‘龙渊’,我还以为你是那负心人的……罢了,天意如此,我不想再追究了。我且问你,你又怎知石壁上的人形图是我所刻?”
楚寒衣心下忖道:“她所爱之人因误会舍她而去,想来她见龙渊在我手上,便以为我是她爱侣与他人所生之子,因此向我痛下杀手。此妇人心性不定,喜怒无常,此刻我若直言她曾在我梦中出现,她必定以为我存心亵渎,反而多生事端。”
一念至此,楚寒衣便将梦境一事隐去,只说道:“前辈方才所使的剑法与石壁上所刻之剑招如出一辙,尤其是那招‘雪拥蓝关’,晚辈记忆颇深,因此才大胆断言。”
秋月摇闻言脸色又是一沉:“什么前辈后辈的,听了就让人讨厌。”
妙回春捋须笑道:“小娃儿,秋月摇便是铁骑盟司权诸葛候的师妹,也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中的梅君。所谓‘月摇横水影,雪带入瓶枝’说的便是她了,你称她为梅君便是。其实你从树洞中掉下来的时候,你的仇家也一并跟了下来,幸而梅君用暗器将他击退,说起来,她是你的恩人不假。”
秋月摇怒道:“死老鬼,你的话是越来越多了,总有一天我要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乍然听闻“诸葛候”三字,楚寒衣脑中立时回荡起天玑长老临终遗言:“出卖鹰族的人……是……是鹰王辅座魔阎……他……他如今已改名……为……诸……葛……候……”
尘埋的过去,此刻却似潮浪袭身。“诸葛候”这个名字,已深深嵌入他的血肉。楚寒衣十指握拳,咯咯作响。
妙回春见楚寒衣容色有异,胸口起伏不定,还当他是厌恼他与秋月揺的吵闹,便调侃道:“小娃儿,此谷僻静无聊,若不斗上几句嘴,如何遣此长日。你初来乍到,待过个十天八日的,自然也就习惯了。”
楚寒衣强自敛神,压下心头仇恨,向妙回春道:“夫子救命之恩未报,晚辈本不该就此离去,但实在有要事在身,还望夫子指点出谷之路。”
妙回春望着他,摇首道:“这四周皆是峭壁,除非肋下生翼,否则此生只能留在谷底了。”
楚寒衣心头一寒。蓦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将目光转向秋月摇:“梅君既知树中有密道,想来必有出入之法,还望指点。”
秋月摇伸手一指幽谷西边一处草丛,说道:“你去那里看看。”
楚寒衣大喜过望,依言走到她所指之处,但见此处杂草丛生,一望无垠,却不见什么出路。
狐疑之际,一股腐肉臭味旋鼻而来,他用刀拨开草丛荆棘,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里头竟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尸体,每具皆是身首异处。白骨穿皮而出,肥胖的蛆虫自腐肉中钻进钻出。
观尸体穿着,其中有书生、镖师、商人、伙夫,甚至还有头陀和道士,尸体虽形态各异,死亡的原因却是一样的,都是被一刀断头。
须知一刀杀人并不稀奇,但要一刀砍下头颅,除了刀身锋利,更要有深厚的内力相佐。这名杀手出手不但果决明快,手段更是阴狠毒辣,实在令人胆寒。
秋月摇缓步走来,目光扫过这些尸身,淡淡道:“这些人都是偶然发现树中密道来到此处,他们与你一样,都迫切想要离开此地,但下场却是要永世留在这里。”
楚寒衣双眉一蹙:“有人不肯放你们离开!但是以梅君的剑法……”
他心下生疑,梅兰竹菊四君子在江湖成名已久,在剑之领域可谓分庭抗礼各有千秋。按照石壁上所刻的剑招来看,秋月揺的剑术应该已至臻化。但如今看来,她竟连以医术见长的妙回春都难以匹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楚寒衣本想探寻究竟,又顾忌秋月揺喜怒无常的个性,因此话出一半便倏然不语了。
秋月揺却已听出了话中含义,向来要强的她秀面上现出一片悲戚之色。
妙回春叹道:“我和花月摇身上,各有一样她极想得到的东西,因此她煞费苦心,用毒阵困住我们多年。但她技不如梅君,因此也只能是困住,却无法逼迫我们交出她所要之物。然而此人奸狡成性,在梅君练剑之时用催情萧音扰她心神,令她想起过往而致走火入魔,心脉俱损之际此魔又施以‘紫雾扰心’之毒。虽经我妙手施救,但她的功力却是折损了十之**。”
楚寒衣一凛,方明白情之一字不但累她一生,更已将她彻底摧毁。
这一次,秋月揺悲戚不语,不似往常句句都要驳回妙回春。
楚寒衣道:“夫子所说的‘他’究竟是何人?怎样才能找到此人?”
空山寂寂,冷月如勾。料峭夜风中,遽然传来娇柔婉转的歌声。
秋月摇凄怆之色顿敛,咬牙道:“你要见的人来了。”
楚寒衣循声望去,却见山谷深处,缓步走出一位身穿薄烟翠紫纱裙的丽人来。但见她步履轻盈,纤腰婀娜,身旁淡淡云雾缭绕,仿如凌波仙子。
人到近前,更见那丽人凤眸潋滟,唇若点樱,一张芙蓉秀面,荡人心神。
但见丽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停在楚寒衣身上,她唇绛一抿,嫣如丹果:“这位少侠受伤不轻,不过有阎王敌妙回春在,纵使伤的再重,他也能妙手回春。”
妙回春淡淡道:“昔日贱名,不足挂齿。武林中早已没有阎王敌这个人。”
丽人娇笑道:“这位公子从树中密道掉下来的时候,几乎与死人无异,你却有起死回生之能,果真不负阎王敌的大名。看来,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勾起楚寒衣的下颌,美目流盼,叹息道:“你的脸上若是没有这道疤痕,倒是有资格做我的入幕之宾,可惜,实在可惜,唉……”
她这一声叹息,却是娇音萦萦,酥麻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