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交击中,于垂花门外守候的菰妄言隐隐听到院内传来打斗之声,惊异之下急奔入内。
“宗主啊……哎呦……”
菰妄言边喊边跑,冷不防脚下一滑,跌了个嘴啃泥。他生怕护主来迟,顾不得擦拭一脸一身的污泥,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往前奔去……
竹径通幽内,莫言阖目仰首,引颈待戮。
菰妄言踉跄赶到,急道:“宗主息怒啊……”
承影剑缓缓出鞘,长剑如霜,银辉乍泻,只要稍一偏斜,莫言的项上,就会多一个口子。
闻声而来的风铃眼见此景,顿时怛然失色,急向暮寒烟俯身叩拜:“少主神志有失,非常人可比,望宗主恕他莽撞之罪。”
蓦然,天雷引动地火,莫言胸口骤然一阵剧痛,一点玄光,于体内上下窜动。
天云如墨,闷雷低沉,混沌间,异空漩涡突现,一道银电自漩涡贯出,姣若游龙,掩闭天月。
莫言胸口的红光似受异能牵引,迅速冲顶,奇经八脉暴涨,一股强而有力的玄力似乎要将莫言生生撕扯开。
同时,风铃体内的蓝光亦开始上下涌动,遥相呼应。
观此景,暮寒烟剑眉一凛,手一收,还剑入鞘,承影化于无形。
却见莫言痛苦难当,一声沉闷的嘶吼,身形旋飞于半空中,顿时风云惊变,天地失色。
异空漩涡不断盘旋,银电自莫言头顶接入,与玄光交汇,莫言如受伤的野兽哀恸嘶吼。
风铃又惊又急,声声急切的呼唤,却见莫言已陷入癫狂。
眼看那银电即将牵出玄光,不知怎的,蓦然电隐星散,玄光骤消,一切复于平静。
莫言失去吸附之力,从半空中直直坠下……
暮寒烟身子一纵,将莫言接住,缓缓落地。
菰妄言一瘸一拐凑了上去:“少主体内似有异能作祟,他现在情况如何?”
暮寒烟捉起莫言手腕,把脉后,紧蹙的眉头略略舒展。
“无碍,你先将他送去‘幽篁’,异能之事我再慢慢查阅医典。切记今晚你所见之事不可外传。”
听闻莫言无碍,风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妄言遵命。”
菰妄言从暮寒烟手中接过莫言,将他背在身上。转身离开之际,仍不忘朝风铃挤眉弄眼使眼色,那意思便是要她好好把握当下。
风铃原本因担心莫言而惴惴不安但见菰妄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上涂满了污泥,偏偏还要作忸怩丑态,一时忍俊不禁。
她回眸一望,又见暮寒烟容色肃然,似在思考什么。生怕扰了他的心神,便不敢说话,更不敢笑出声来。
直到大雨倾盆而泻,暮寒烟才回过神来。见风铃缩在一边,单薄的身子因料峭寒风微微颤动,便将身上披风解下,覆于风铃身上。没曾想这小小举动,却令她眼圈一湿。
暮寒烟轻轻托起风铃下颌,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容貌。电闪雷鸣之下,一张清丽绝俗的美人面更见分明。
暮寒烟温言道:“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你——很美,美的又很特别。我竟不知道剑灵宗还有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你叫什么名字?”
风铃双颊染起流霞般的红晕,更添娇色:“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宗主登高博见,心系天下。而风铃不过沧海一粟,不足齿数。婢子姓聂,名风铃。”
暮寒烟点了点头,执起风铃的手,与她并肩步入屋内。
风铃只觉全身一震,脑中一阵晕眩,恍如置身梦中。
庭院中,幽暗处,一双锐利的眼死死盯着这一幕情景……
屋内烛光摇曳,暮寒烟与风铃相对而坐。
见风铃面泛红晕,略显局促,暮寒烟微微一笑,聊起自己少年之时在江南所见秀丽山河、风物人情。
风铃见他丰标不凡,谈吐风雅,胸襟与见识更是广博无垠,心下更为倾倒。相谈之后,直感暮寒烟并非如外界所传的的那般冷言疏淡、高不可攀。
此刻两人不似主仆,不分尊卑,便如十年挚友一般,各自畅谈自己的际遇过往。
风铃将往事娓娓道出,含羞低语道:“若非当日在聂家村惊鸿一瞥,我也不会下定决心要找到剑灵宗,我若不是来到奇峰云邸,也不会机缘巧合遇到傲霜客……”
她兀自沉静在回忆里,并未瞧见暮寒烟面上泛起的惊愕。
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暮寒烟已恢复了平静。
“你方才受了玉临风一剑,现在感觉如何?”
风铃含笑道:“不碍事,只是背后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方才只是吓着了,因此晕了过去,让宗主见笑了。”
暮寒烟剑眉微微一蹙:“你为何么傻,要替我挡那一剑?如果不是玉临风及时收手,你可就成剑下亡魂了。”
“风铃孤苦无依,得蒙宗主收留,自当全心相报。”风铃笑容一隐,“反观玉临风,趁宗主内力未愈之际痛下杀手,实在卑鄙无耻。”
暮寒烟淡淡一笑:“要杀我的人并非玉临风,是有心人要借他的手行凶罢了。”
风铃一惊:“宗主的意思是?”
“雪剑朝我刺来的时候,玉临风面色有异,持剑的手也是不住颤动,料想当时他被人暗袭,才致无法收回剑势。”
乍听此言,风铃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将那日在“夜阑听雨”见到黑影出没及伽南香一事说出。
暮寒烟沉吟片刻,面沉如水。
风铃又道:“敢问宗主,今日在流霜亭上,有个容貌半男半女之人亦在席位,不知此为何人。”
暮寒烟道:“便是我徒殓无情。”
风铃蹙眉道:“宗主与玉临风比剑之时,我瞧见殓无情神情古怪,而黑影身上亦有‘波月竹烟’才有的枷南香味。两相结合,莫非要谋害宗主之人,便是殓无情。”
暮寒烟微有动容,但胸腔中的一心似暴露于雪虐风饕中的花木,身心俱寒。片刻后,面上神色慢慢复于平静:“暮寒烟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答应。”
风铃忙道:“宗主言重了,但请吩咐。”
“望姑娘将此事深埋心底,不与第三者提起。”
风铃张口结舌:“这却是为何……”
“因为他是我徒,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暮寒烟感喟道:“殓无情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对他,我苦心栽培,磨形炼性。为求精进,更为了让他突破自身武学修为,我对他比别的徒弟都要严苛许多,爱之深则责之切,或许他因此觉得我不近人情。至于莫言,他五岁之时亲眼目睹母亲被生父所杀,打击之下变得痴痴傻傻。我从他父亲手中将他救下,并带回剑灵宗收为义子。或许他因亲父所为而不再信任‘父亲’二字,才对我如此仇恨吧。”
他幽幽叹息了一声,面上泛起黯然神色:“我所走的路乃是不同于世俗之险途,世人就算不解,我总以为我身边的人能体会我的苦心。如今看来,子要弑父,徒要欺师,无论是为父或是为师,我都是个失败者。”
风铃心中大为不忍,情不自禁将手覆于他的手背上,抚慰道:“宗主乃德才兼备的高人雅士,更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豪情,即便世人辜负、误解,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眼界短浅,拘泥于表象。宗主何必妄自菲薄!风铃答应宗主,决不将此事外泄。”
烛光下,暮寒烟见她玉腮泛红,腼腆中真情流露,当下颇为感动。他缓缓伸出手去,想替她拂去散落于脸上的一缕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