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飞光~~”

“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半开的门扉间，细碎的吟唱飞出，兔绒凑近门缝向里面看了一眼，见秦二世横躺在极庙大殿中央，拍着大腿轻声吟唱。

这歌词她不曾听过，唱腔更是独特怪异，偏偏细听下来，却又带着几分洒脱和不羁。

“兔绒，偷取些酒菜来，只这般呆着，太过无聊了些。”

回身去放竹简的秦二世，正看到趴门缝的兔绒，便招手向她说道。

“陛下，守孝期间，可是不好喝酒的。”

兔绒先是向身后看了两眼，见只有筇带着护卫守在这里，便又把脑袋探进来小声进言。

“无妨，朕乃暴君，守孝喝酒不是什么大事，速去，速去。”

连连摆手催促兔绒离开后，秦二世看了一眼放下的竹简，这里面记录的是李斯的生平。

在没看这份竹简前，他只从胡亥的记忆中晓得李斯厉害，而他自己对李斯的记忆大抵停留在【谏逐客书】，还有他跟硕鼠的关系上。

但细看竹简之后，他才知李斯一生不凡。

此人上任丞相已有三十余年，也就是说始皇当政不久，李斯便是丞相了，始皇一扫六国的过程中，李斯也多有助力。

除此之外，秦二世前世耳祥能熟的，比如改革文字、统一度量衡和制度，上表皇帝之名等等，都是由李斯发起的。

他的一生足够璀璨，谋略、野心、能力一样不缺，如果非要在他的人生中找到败笔，大抵因为格局不足，导致他参与了沙丘事变。

包括自己召见他那两次，李斯的应对也没有让他失望，甚至一度让他生出，用李代桃僵之计救下他的想法。

但最后，秦二世还是忍住了。

究其原因，并非他对冯相的报复，而是李斯给秦二世的压迫感，比之冯相更甚。

比如他这次来极庙守孝，原因便是被冯相不厌其烦的进言烦到了，可纵然如此，他也不曾感到冯相带给他什么压力。

这感觉，更像是家中喋喋不休的隔代长辈在后面催促、规劝他，而不是赵高、李斯那种，把他当成工具人摆布。

秦二世有理由相信，如果冯相被囚禁而李斯在位，他会催促自己快点弄死冯相，并趁机笼络更多朝臣增大自己的权势。

这个人的野心被始皇培养出来了，他已经不是一个新皇可以驾驭的存在，是应该被始皇带走的带刺荆棘。

而冯相恰恰相反，他不揽权，不聚势，只以老秦人自居，一心想要守护这偌大的秦朝。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对大秦的感情太深了，所以一叶障目。

秦二世劝说他时，摆事实、讲道理，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但结果并不遂人愿。

“少年浪漫或许有用，但说好做一辈子暴君，少一分钟、少一秒，都不算一辈子啊。”

秦二世感叹着，兔绒也已经悄悄带来酒水，并整整齐齐的摆在他面前。

“陛下说什么呢？”

为秦二世斟酒后，兔绒跪坐一旁问道。

“我说，这里的月亮，两千年后还能再照我一次，你信不信？”

秦二世伸手指向门外，向兔绒说道。

“啊~”

兔绒用玉手捂住嘴巴，双眼瞪得圆滚滚的，俏皮又可爱的顺着门扉向外望了一眼：“陛下要活两千年？”

“呵，神游而已。”

秦二世说着糊弄人的话，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随后举头望向窗外明月。

淡淡闲云几许，遮住了月亮的腰身，秦二世这样望着它，一时间发起怔来。

调北军、调南军，还是收回镇压六国的士兵官吏，紧守关中故地以待天时？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无论如何，貌似大秦的疆土都不能完整的度过这次劫难了。

蒙恬说调北军是下策，秦二世非常认同，因为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北方的游牧民族对中原造成的伤害是最大的。

至于南面……

他玩三国杀的时候，倒是经常有人打出南蛮入侵，但貌似面对这种情况，只要出杀就可以了，并没有多大的危险。

他能叫出名字的南蛮，也就一个孟获，还被诸葛武侯来了个七擒七纵，实在丢脸至极。

“如此看来，上策确实……”

话说到一半，秦二世又皱起眉头。

南疆开发着实不易，那里瘴气横行，加之土著多居山上，打一次已经极难，若再打一次……

“不成不成，千百年后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还是要早早归化的好……”

把目光从月亮上拔出来，秦二世呢喃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随后便看到兔绒正仰着头看着自己，一副不可自拔的样子。

秦二世伸手点了她脑袋一下，害的小家伙羞怯的低下头，但秦二世并无更多举动。

不是他不够男人，实在是身体状态还没调整好，适当饮酒还行，美色这东西……他秦二世真把控不住啊！

“如此说来只有中策，可如果是中策……”

秦二世呢喃着再次陷入沉思，而见他再无动作的兔绒抬头看他发起呆来，瞬间气的嘟起嘴，但最后还是乖巧的又帮他斟了杯酒。

中策要撤回关外所有士兵官吏，这对大秦来说是极大的补充。

士兵就不说了，单说官吏，秦朝本土这里也是极其匮乏的，实在是这天下打的太大了，不只六国需要充斥官吏，南北疆土也要。

如果把那些官吏调回来，本土也会因此受惠，大力整顿一下国内民生，忍个三五年……

这想法一出，秦二世便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毕竟如果真那么做了，他是有机会如始皇般，再来一次横扫六国的。

而且他这样的举措，并非单为了功绩，或是自己爽一把才去做的，而是时势所逼。

但是，时势真的到这一步了么？

这个自问让秦二世怔住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天下，貌似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通过胡亥的记忆，确实能感觉到六国不净，但胡亥是一个很靠谱的人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再加上通过别人的记忆观察世界，本就带着疏离感，因此他越是细思，越是犹豫。

“兔绒，你说这天下，是什么样的？”

想得头疼的秦二世，再次抿了一杯酒向兔绒问道。

“天下？陛下不是看过了么？”兔绒疑惑道。

“看过了，但忘了啊。”秦二世笑道。

“忘了，那就再看一次啊？”

兔绒的一句话，仿佛黑夜中的一盏明灯，瞬间为秦二世照亮了前路。

对啊！

忘记了，那就再看一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