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葭湄气得抓起银酒觞就扔在了地毯上:“夫君如果觉得现在是歌舞升平的时候,就去给你的小妾买舞姬!”
奕六韩,霏霏,柳书盈,包括三个孩子全都呆住了,他们从没见过王妃发这么大的火。
“今年你向朝廷索要军费报的两百万石米豆,若按以往,户部至多给你一百万石,今年叶太后开了盐禁,盐商到北疆纳粮换取盐引,才勉强凑够了一百五十万石!
剩的五十万石,姜长史姜希圣焦头烂额,他找到我,我拿出咱们自己家田庄和店铺收入,又向各大商贾和白永川赊账,才为你补上亏空!
要不然我怎么会去白氏米行开张典礼上献艺捧场?!
你的苏夫人若要买舞姬排练歌舞,让她带着舞姬去给北疆富户们跳舞,让富户们给钱,看一支舞给白银千两,她肯这样我就允准她买舞姬!
凭什么,我为了给你筹集军资就要去献艺,她却可以在府中锦衣玉食地靠我和你养着?!”
苏葭湄气得酥胸起伏,浑身发颤,奕六韩看着烛光下小湄满眼的泪水,突然就心痛了。
那种心痛,只有在听说小歌的死讯时才有过,难过到每一下呼吸都是痛的,仿佛心脏都抽搐了。
他猛地站起身长臂一展就把小湄拥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脸埋进她的秀发也哭了起来:“小湄,小湄,为夫错了!这次打月氏国,我得了好多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妈的,月氏王真他妈富有!
一个月氏王,一个染干亲王,他们宫里都有一条金银廊,整条走廊打造着无数壁龛,壁龛里全是琳琅满目的珍宝!
我会把军费的亏空全部填上,你放心,我不再让你去献艺了!妈的,那个白永川对你图谋不轨,我看得出来!
男人看男人,一看一个准!以后,不用你再和他打交道,小湄,都让我来好不好?”
起初她几乎被他狂烈的拥抱和深情击碎灵魂,整个人柔软得要融化,直到听见“以后,不用你再和他打交道,小湄,都让我来好不好?”
她一下子就站直了,泪水也瞬间干了:“这个恐怕不行,夫君,你打仗所得战利品难道是长久之计么?白永川可比你有钱,因为他能钱生钱。他不缺钱,他缺的是地位,商贾乃是末流,经常会受到官府和门阀的欺压。而我们缺的是钱,他给我们钱,我们给他提供荫庇。我们和白永川是互惠互利的。”
“互惠互利,难道非得要你以色相诱去和他谈生意吗?!”奕六韩见这个女人瞬间就冷静如冰,几乎气得暴跳如雷。
苏葭湄看了看张大嘴呆呆看着他们夫妻俩的霏霏和三个孩子,压低声音对夫君道:“当着孩子,你能不能别说得那样难听……”
“你他妈还知道自己是有孩子的妇人?!”奕六韩靠近她压低声音,低沉的怒吼犹如被关押在笼中的兽,“以后让姜希圣去和白永川谈生意,你不许再和这个男人见面!”
苏葭湄摇摇头:“只怕姜长史没有我长袖善舞,姜长史擅于韬略谶纬,短于粮米食货……”
奕六韩气得整个人要爆炸,正要暴起,姝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爹爹打娘亲了!”
奕六韩一下子就蔫了,忙凑到女儿座位前蹲下:“乖宝贝,爹爹没有打娘亲,爹爹爱娘亲,怎会打她……”
“坏爹爹!”姝儿用小手拍了一下奕六韩,“我不要爹爹,我要阿墨哥哥……”
奶娘的脸顿时煞白,下意识地捂住姝儿的嘴:“哎哟小祖宗,你都在说啥……”一面惶恐地望向苏葭湄。
奕六韩的脸登时阴沉下来,神情狰狞,吓得姝儿一头扑进奶娘怀里哇哇大哭。
奕六韩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几乎笼罩住小湄:“我的话对你是不管用的吗?我说过不许阿墨和我的孩子一起玩,你都忘了?”
苏葭湄无言以对,抿着嘴不语。
奕六韩瞪视着她,喘着粗气,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当着孩子们不好再责骂小湄,咬牙切齿转过身:“散席吧,孤今晚去薛夫人院。”
“啊?”霏霏跳起来,“我今天身子不适,王爷还是在王妃院里留宿吧!”
“身子不适,本王照顾你!”奕六韩走过去不由分说将霏霏拥入怀中。
浅浅脱下舞裙换了衣服回来,正遇到奕六韩抱着衫儿、拥着霏霏走出宴厅,她愣在路边。
“浅浅,买舞姬的事目下不行。”奕六韩扔下这句给浅浅,和霏霏母子在仆从簇拥下走远了。
浅浅回到宴厅,见苏葭湄一个人坐在堂上,神色冷傲。
奶娘已经把两个孩子带下去了。
浅浅有些愧疚,她实在太想要舞姬,想要排练大型歌舞,那是她的生命。
为此她在奕六韩面前告了状,说二妹不允准她买舞姬。
回到席位,听晴皎说刚才奕六韩和二妹吵了一架,具体的内容听不清,好像是为了买舞姬一事。
“二妹,我……”浅浅想要解释,苏葭湄站起身拂袖而去。
浅浅怔在那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一脸,晴皎劝道:“小姐哭什么,王爷为了帮你争取舞姬,和王妃好一顿争吵呢。”
“你懂什么,闭嘴!”浅浅突然对晴皎厉喝。
晴皎愣住了,她从没被小姐这样呵斥过。
“唉!”浅浅跺了跺脚,双手掩面,冲了出去。
“小姐等等!”晴皎和另外三个侍女忙追了出去。
寒蝉凄切,落叶满阶,吴令禾站在院子里,望着半空中一片片旋转飘落的梧桐叶。
两年了,他离开家快要两年了。
南疆两年的磨炼和征战,让他变得更有棱角,原本清澈的眼神更坚毅。
“吱呀”他推开并未上锁的堂屋门,尘灰立即簌簌地飘落,呛得他捂住了嘴。
夕阳余晖斜射而入,他看见积了一层厚厚尘埃的桌面上,堆着一摞没有拆开的信缄。
他一封封拿起来看,灰尘随着他的动作在金色余晖里四散飘扬。
这是他在南疆时写给妹妹令姬的信,她竟然全部退还给他,一封都未拆看。
妹妹,你当真已经六根清净,断绝尘缘了么?
第二天令禾去母亲坟上拜祭,顺天太后叶繁炽特意给舅母下了恩赦令禾的母亲是叶太后的二舅母,准许令禾重新给母亲修坟,立碑。
祭完母亲回来,令禾入宫觐见太后述职。
建始殿内,他听着叶太后清丽的声音唤他慕令禾,有一瞬的迷惘。
半晌,才想起来,他改名了,被叶太后赐皇姓为慕。
“慕令禾,你这次去南疆政绩斐然,不光扫荡了叛乱,还完成改稻为桑的国策,于国于民,你都是当之无愧的能吏第一。兵部尚书昨儿给哀家上奏,里面写到南疆百姓都盼望着你升官。”
令禾定了定神,肃容正言道:“这都是上仰皇上、太后天威,下赖龙骧将军力助,微臣不过是借势平叛。”
叶太后黛眉斜飞,清宛笑道:“令禾你倒是谦逊,这样吧,你就领徐州刺史兼兵部侍郎,替哀家和皇帝好好管理徐州,监视南唐!”
说到南唐,叶太后秀媚的凤眸光芒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对南唐势在必得。
吴令禾抬头接触到叶太后狂热的眸光,心想:太后对南唐动了心思!
他叹了一口气,低了头道:“太后,此次叛乱原是因为南疆霪雨不断,发了洪灾,百姓困顿,又加上北伐需要物资,苛捐杂税加在南疆百姓头上,人心浮动。而叛乱起因是徐州飞凤营校尉刘立农在南唐的支持下,自称刘氏遗孤,率众造反,百姓多受其害。”
“又是南唐,既然他可以挑动我大梁军士造反,那哀家也可以拿他南唐人当枪使!”
前月来,她派遣使者勾结海盗骚扰南唐海域,扰乱南唐与南洋的商道。
南洋的商船因为在南唐海域屡遭海盗骚扰,于是纷纷转而跟大梁谈生意。
“朝廷去年减免赋税,施行一条鞭法,南疆今年人口倍增,物产丰收。那些遭遇水灾的郡县,微臣施行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以上缴的丝绸代替田税,朝廷今年也和南洋谈妥了十万匹丝绸的生意,微臣也算尽了一点微薄之力。”
叶太后眉梢眼角皆是赞扬之意,她亲切文雅地说道:“令禾,你为哀家出力甚多,哀家有一件喜事要和你说!”
殿外宣礼太监一叠声唱名道:“户部尚书卫珩,户部侍郎卫箫拜见太后!”
叶太后羽睫一颤,秀媚的凤眼宛慵懒眯道:“令禾,你的送礼人来了!”
户部尚书卫珩和他的儿子卫箫缓缓进殿,吴令禾和他们见过几次面,互相行了礼。
卫氏乃是商贾起家,世代经商,卫珩却温文儒雅,毫无商人的铜臭气。其子卫箫也一表人才,彬彬有礼。
吴令禾正在疑惑他的喜事是什么,就听卫珩道:“小女虽蒲柳之质,然素来闺训甚严,德容言工,愿为刺史奉箕帚,不知刺史大人意下如何?”,
这番话让吴令禾震惊得脸色微微发白。
京都一向盛传谚语“赤仄如泉,卫女如兰”,形容卫家不光家财万贯,而且卫氏女子才貌俱佳,美艳绝伦。
卫珩的女儿卫筠如今十九岁,正是琦年玉貌的年纪,姿容绝色,窈窕动人,可堪当吴令禾的良配。
然而……
吴令禾眼前浮现出那张花娇月媚的容颜。
笛儿,无论怎么样,你永远在我心里!
苗笛的死,在吴令禾内心留下了一条难以愈合的伤疤,每每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那道伤疤就会剧烈疼痛,甚至会渗血。
虽然她是个歌妓,而且听说和许多男人不清不楚,但是她临死前都不肯供出吴令禾,带着对他的承诺死去。
这让吴令禾既感动又心痛,他在内心哀嚎:我不该把她带到军营的,那样她就不会死,不会死!
“小女卫筠的容貌品德不知是否可以入得了刺史的眼?”户部尚书卫珩笑的十分温煦,他对吴令禾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认定他是国家栋梁之才,于是极力为女儿挽留这个女婿。
户部尚书、淮阳侯、叶振伦的表弟卫珩,如此折节下交,不嫌弃吴令禾的门第,愿招他为婿。吴令禾若当面拒绝,只怕就太过不近人情了。
“岳丈大人此言折煞小婿,请受小婿一拜!”吴令禾撩袍下跪,毕恭毕敬道。
“好了,令禾起来吧!你们翁婿二人都对哀家裨益良多!卫爱卿对朝廷也忠心耿耿,兢兢业业!”
叶太后凤眸微扬,满满都是对卫箫的称赞,她声音清脆,宛如琉璃碎裂一般动听:“卫卿不光大胆举动开盐禁,让商人到北疆纳粮换取盐引,缓解了户部的粮草压力。
又是你在朝议上提出了开源之举,在南疆改稻为桑,卖丝绸给南洋的商人,填补了户部的亏空。
你的好妹夫慕令禾,已经在南疆实施了改稻为桑的国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冥冥之中你们结亲,这是缘分。”
“谢太后隆恩,微臣愧不敢当!”吴令禾,卫珩,卫箫,跪伏在地,磕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