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星星点点地洒落,叶姝和赫兰那桓的夫人坐在树下,围着一张榉木桌案,一边喝冰镇过的奶茶,一边看着那桓的儿子在院子里练武。
叶姝长大的王府,藏书阁里收集着各大门派的武学秘籍。过去叶姝给赫兰墨偷了好多武功秘籍,阿墨自学武功时,叶姝也常常在一旁为他参详。
叶姝又继承母亲的聪慧,从小过目不忘,虽然她自己武功不高,但胸中却藏着几十本武学秘籍,也因此慕奎才拜她为师习武。
叶姝把她能记得的武学秘籍都传授给了那桓的儿子,那桓本人的武功造诣也很高,加上叶姝的指导,八岁的少年已经能够轻松地把一个不会武功的成年壮汉打翻在地。
那桓的夫人看着儿子武功精进,自然欣喜,对叶姝越发感激不尽,常常亲自做了炖羊羹、炙羊肉、手抓獭子肉等等,邀请叶姝过府做客。
夏日炎炎,叶姝带了一些宫里的藏冰送给那桓的夫人,那桓的夫人就做了冰镇奶茶,端到院中和叶姝一边喝,一边聊天。
“此番我家那桓进封左律王,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可贺敦。”
那桓的夫人命下人抬出两箱皮毛和十几瓶獭子油:“这是那桓今年夏天打的野物剥下的皮毛,这獭子油可贺敦留着冬天擦在手上和脸上,是防冻的圣品。”
“夫人盛情,姝儿却之不恭,只不过……”叶姝嫣然一笑,“那桓进封左律王是凭借他自身的功勋和名望,并非我跟可汗美言。”
“可贺敦就不要客气了,那桓能封左律王,虽然是因为功勋,但也是沾了可贺敦的光啊!”那桓的夫人挑起黑羽般的长眉,眉宇间颇有英气,“可汗一下子把我家那桓从左大将破格提拔为左律王,不就是看在可贺敦的面子上么?”
那桓夫人的目光意味深长:“如今莫槐氏的势力逐渐坐大,莫槐仁信的两个女儿都是可汗的妃子,可汗担心可贺敦孤立无援,故而有意提拔可贺敦的人。我们全家蒙可贺敦深恩,唯可贺敦是听,可汗提拔我们,其实就是加强可贺敦背后的势力啊……”
叶姝愣住,往后靠在椅背,微微仰头看着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金色光斑:“真的吗?阿墨哥哥……”
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为何跟我分开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我?
再过一天就是我的生辰,阿墨哥哥,你已经好多年没有陪我庆生了,明天你会来吗?
叶姝回到宫里,将那桓夫人送她的两箱皮毛打开看了,命人将尚服局的主事女官董尚服叫来。
董尚服曾是苏葭湄的御用司饰,她不仅精于化妆、服饰,而且擅长易容术。
董尚服来了之后,叶姝和她商量拿这些皮毛做多少件大氅,多少条围脖,多少张垫子,还赏了董尚服和秋韵不少皮毛。
回到尚服局,董尚服将皮毛一件件登记,然后将叶姝要的衣物清单和皮毛一道送到尚工局去制成衣物。
接下来她便没什么事做了。宫里只有叶姝一位妃嫔,虽然也模仿大晋设置尚药局、尚服局、尚工局等,但规模小得多,职务也轻松,寻常基本没有什么事。
董尚服便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怀里抱着叶姝赏给她的几张皮毛。既然长日无事,她女红又好,不如自己亲手做毛皮大氅和围脖,何必麻烦尚工局的宫女。
刚关上门,将装着皮毛的包袱放在桌上准备打开,突然一道刺骨寒意袭来,一柄薄薄的锋利小刃贴住了她的咽喉。
年轻清朗的男子声音在她耳畔邪谑道:“董姑姑别来无恙!”
这声音恁地熟悉!
董尚服蓦地想起他是谁,她镇静地柔声道:“略阳公,托你的福,我一向还好。”
慕奎哧地一笑:“董姑姑还是那样处变不惊,太后娘娘给晋阳公主选的这几个女官,都各有本事啊!”
“可惜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董尚服淡淡笑着说道,低头轻轻瞥了一眼颈间的利刃,寒光直刺她的双目。
“这颗老鼠屎又回来了!”慕奎哈哈笑道,“这次会不会再搅坏一锅粥,就看董姑姑你肯不肯帮忙了!”
“你要我帮什么忙?”董尚服淡定地问道。
颈间的刀锋更紧地贴近她的皮肤,彻骨的寒意透肤而入,慕奎在她耳畔说道:“公主的昭阳殿全是武功高强的狼卫,把守得严严实实,凭我的武功潜不进去。我想请董姑姑把我化妆成宫女,带我去见公主,我要当面送她生辰礼物,祝她芳诞喜乐!”
“你这又是何必?那年因为你,可汗把侯希光逐走了,把公主寝殿的侍卫全部撤换,把公主带来的侍女全部打发去做苦役。公主被你害得不浅,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公主?”董尚服不紧不慢地缓缓说道。
“我保证这次不会闹出事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可汗正在头曼山日夜练兵,不在叶姝城。我只想见她一面,将生辰礼物交到她手里,然后就离开。董姑姑,你不想答允也得答允,这可由不得你。”说罢,将手里寒刃一拉,董尚服洁白如玉的脖颈被切开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顺着刀锋潸潸而下。
董尚服的身子微微一颤,却仍强自镇定,声音平稳地说道:“除非你答允我,默默地看公主一眼就离开,生辰礼物藏在公主的寝殿,等你走了我再告诉她你来过。不要惊动公主,也不要惊动任何人。”
“什么?”
“你不就是想见公主一面么?让你见她还不够?若让她知道你来了,还不闹出事来?可汗虽不在,那些狼卫和野利侍女可都是可汗的心腹!”
慕奎一咬牙:“好,我答允你,我默默地看她一眼就离开。生辰礼物等我走了你再给她……”
芳诞这日,用过午膳,叶姝让秋韵将透雕海棠的紫檀贵妃榻搬到廊下。
拿了一卷书斜倚在榻上闲看,只看了一会儿,她就心烦地扔到一边,广袖如层层叠叠的水波迤逦垂落,仰头靠在刺绣着合欢花的引枕上,披散的长发黑亮如墨玉,细滑如软缎,衬着那张美得精致无暇的脸庞,远远看去让人有一种不真实感,仿若画中仙子掉落人间。
殿廊周围的野利侍女们都在悄悄地偷看她,对于她们来说,成天侍立在旁无聊至极,观赏可贺敦的绝色容颜可算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消遣了。
“公主,董尚服来了,说是尚工局刚制好了一批新衣裳,今日是公主的寿辰,董尚服特意送来,祝公主芳诞喜乐。”秋韵在台阶下禀报道。
“好……”叶姝没精打采地说了一句,微微侧首看了看庭院里落下的日色已经午后了,看来今日阿墨哥哥不会来了。
去年她的生辰阿墨哥哥也没有赶回来,那时他正跟雅楠新婚燕尔。
今年他又有了一个柔妃,早把我的生辰忘了吧……
满地阳光里,董尚服带了一队宫女捧着一套又一套新做出来的锦衣华服,仿佛一群衣袂飘飘的彩蝶,正穿过庭院从廊道那边鱼贯而来。
董尚服来到叶姝榻前行了一礼,尚服局的众宫女跟在她身后施礼,齐声道:“祝公主芳诞喜乐!”
尚服局的宫女大多是叶姝从大晋带来的陪嫁,故而仍叫她“公主”,而不是“可贺敦”。
叶姝婉然一笑,广袖轻扬:“谢谢你们,都起来吧。一会你们都留下来和我一起吃寿面!”
董尚服一惊,去年她也带着尚服局的宫女来祝寿,但叶姝没有留她们吃寿面。
若留下来吃寿面,那慕奎……
董尚服的易容术再高,也只能远观才不穿帮,若近看只怕会露出破绽。
董尚服飞快地朝站在最后的一名高个宫女瞥了一眼,对叶姝道:“公主,只怕不合规矩,公主的心意我等心领了,寿面还是不吃了。”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叶姝广袖一拂站起身,浅紫色对襟罗纱衫半掩着月白抹胸长裙,精致如画的眉目间染满寂寞与凄凉,“今日我寿诞,就要热热闹闹的!越多人陪我,我越高兴!”
说着,她面朝尚服局的宫女队伍点数:“我数数你们有多少人,一会儿让御膳房多做几碗寿面送来……一、二、三、四、五、六……咦,后面那个,你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