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掌掴
“什么!”奕六韩大吼一声,脸色惨白,发疯般朝另一面的山坡狂奔而去。
暗恋缇娜多年的老锻奴赫比,正伏在缇娜身边嚎哭,歌琳跪在缇娜另一边低头抹泪。
奕六韩一冲过来就将这两人掀开,把阿娘抱进怀里,拼命地摇晃她、呼喊她,直到发觉她真的死了,他转身一把揪住歌琳,疯了似的怒吼:“我让你看着她,你怎么搞的!”
歌琳被他攥着衣领拧起来,一时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眼泪大颗地滚落,惶然无措地低声嗫嚅:“我……我也没想到……她,她动作这么快……”
他满眼黑色的怒焰几乎要烧到她脸上:“你没想到!每次你都没想到!让你照顾小湄,你弄她一脸瘴毒,让你照顾阿娘,你,你……”
他一提到小湄,她顿时妒火如焚,蛮狠恶毒的话不受控制地涌到唇边:“谁能想到你阿娘会为一个睡过她一次就忘了她的男人殉情呢?谁能想到世上有这样傻的女人?这样的傻缺,死了也活该!”
“你说什么!”他悲怒交迸,血往头上冲,想也不想,当着这一千野利人,一巴掌扇向他们的公主,响亮的耳光打得旁观的人们都是心往上提了一下。
然而,没有人站出来为公主说一句什么。
她捂着脸,哭着跑开。
两个这几日临时挑出来给歌琳当侍女的女子追了上去。
奕六韩不管她,回过身去,跪下,轻轻抱起阿娘,就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他生怕弄醒了她。
“阿娘,你那么爱他,我让你与他合葬,你们在地下好好做一对永不分离的夫妻……”
他抱着她走到穆图的墓地上,轻轻将她放下,然后徒手开始掘土挖坟,一边自虐般抠着土,一边不住地颤抖哭泣。
立刻有一群人跑上来帮助他们的汗王。
苏葭湄跪在缇娜的尸体边,掏出手绢,向旁人借了水,给缇娜清洗面部和鼻唇的血迹。
掘好墓地的奕六韩抬起头,看见这一幕,虽然什么也没说,然而深深看了苏葭湄一眼。
葬了缇娜,奕六韩跪伏在墓前,又哭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几名头领上前劝慰,他方才起身。
星光下,一千野利人都静静地等着,谁也不妄动妄言,只等着他们的汗王发话。
汗王宣布,葬礼结束,依序回村,他们才井然有序地往回走。
苏葭湄脚扭伤了,奕六韩让她乘上云翼,这些日,她跟他学会了骑马。他交待一个亲信照顾她,便骑了另一匹马,带领一千子民徐徐下山。
他用眼睛寻找歌琳,没有找到,心想,大概歌琳先回村了。
他伤心而疲倦,却不能在这些子民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依然维持着王者该有的威严。
返回村子,他先点数人数。然后有几名斥候归来,他一一接见他们。再接着,他召集五大头领开会,商议下一步的去向。
这是一座荒村,颗粒无收,野无遗粮。大家逃亡时带的干粮也快吃光了,严冬将近,等待他们的将是食不果腹、饥肠辘辘的前景。
这一千野利人里,有不少妇孺老人,这些人没有外出掠食的能力。
如何解决这一千人在漫漫冬季的温饱,是目前摆在奕六韩面前的巨大难题。
能度过这一关,他这个汗王就能成为真正的“汗”。
度不过这一关,他连“王”也没资格当下去了。
当然,他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个人的前途,他想的是,不能辜负这一千多人对自己的信任与拥戴,必须让他们吃饱饭。
会议一开始,五大头领愁苦地问汗王有何想法。
火把照耀下,奕六韩剑眉轻扬,唇角勾起一抹野狼般的笑,一脚踏上木案,手搭膝,雪白的牙齿间迸出二字:“抢。”
这本是草原民族赖以为生的常用手段,但此刻五大头领却纷纷摇头:上哪儿去抢?赤地千里,荒无人烟。有粮食的地方,必有梁国官兵驻守。一千多野利人里,有不少妇孺、老人、病患,余下的青壮有一部分曾是奴隶,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如何对抗官兵。
奕六韩笑了,一口白牙闪闪发光:“刚才斥候来报,东南方两百里处发现一处山林,有流民啸聚,约有两千多人,粮草充足,物资齐全。一群养好了秋膘的肥羊等着我们宰杀了过冬,就看我们这群草原狼能不能打好围猎了!”
五大头领闻言都兴奋起来,但依然有些担心:“可我们只有八百多能打的青壮男人,手里的武器也不够,八百对两千,胜算并不大。”
奕六韩竖起一只手指晃了晃:“咱们不以人数胜,以谋胜。那些人落草为寇,并非正规官兵,武力和谋略不一定胜过咱们。明日我将亲自前去勘察,昆突、沙列鲁,你们随我一道去。括廓尔、阿部稽、勒内,你们留下镇守此地。”
这个安排一出来,五个头领里叫做阿部稽的,突然脸色一变。
阿部稽是个相貌白皙英俊的青年,狭长的灰色眼睛深邃如幽谷。
奕六韩又交待了留守的三个头领一些事项,阿部稽默然领命,灰色的眼睛里却有难言的情绪涌动。
他的神情没有逃过另一个头领勒内的眼睛,汗王宣布散会后,勒内默默走到阿部稽身边,拍拍他:“汗王让你留守,恰恰是信任你,别想太多了。”
阿部稽抬目看了看最好的兄弟勒内,用力点了点头,灰色的眼睛里,一些晦涩的情绪沉了下去。
会议结束,奕六韩走出临时辟为议事厅的茅屋,一名显然等待已久、又被守卫拦住不敢擅闯的侍女,跑上前,惊慌失措地大喊:“汗王,公主跑了!”
奕六韩大惊,抓住她:“跑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跑的?怎么现在才报?”
侍女摇头,满面惶恐:“我等陪着公主提前回村,公主支开了我们,我们发现公主不见时,汗王正在忙,我等不敢打扰,料想公主不至于扔下这么多子民,就没有特别急,只在村子里找,还以为公主是去看望病患,于是一家家问过去。”
奕六韩用手狠狠拍打额头,仰天长叹:“小歌啊,你怎能在这个关头添乱……”
他立刻让五大头领带人问遍全村,然而没人见到歌琳身影。
又分派了几支小分队,出了村子,朝几个方向分头寻找。
奕六韩估计,歌琳最有可能还是回草原了,于是带着十几名他这些日刚训练的亲兵,沿来路亲自去追。
一直骑马到天明,仍未见到歌琳身影。
奕六韩心急如焚,用力鞭马,通体雪白的云翼犹如白色的闪电撕裂莽莽原野。
刚出梁国地界,空中飘起了雪。呼啸的寒风,卷起片片飞雪打在脸上,如无数把冰凉的小刀片,割得皮肤生疼。
进入一望无际的草原,雪更大,风更急,雪粒疯狂地钻进口鼻和脖颈,前面一丈路都看不清楚,只能在这漫天漫地的茫茫白色里策马狂奔。
奕六韩在扑面的飞雪里,用力地睁着眼,希望能看到歌琳的身影。
驰了一段路,风慢慢弱了。漫天飞卷的暴风雪,变成了徐徐飘落的雪花。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空降落到广袤无垠的草原,有一种辽阔而又寂静的美。天地间万籁无声,唯有雪花像白色的精灵,无边无际地飘落,仿佛整个世界、万丈红尘都在落雪。
这时,奕六韩看见前面有一匹四蹄屈地的白马,那是歌琳的坐骑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