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柳书盈
奕六韩不去理会他的神色,继续说道:“阿部稽,分给你的汉女,我夫人看中了,让她给我夫人做侍女。”
说着侧首目视苏葭湄。苏葭湄已经向坐在自己邻席的张秀才,请教了那个汉女的姓氏,便对阿部稽身边汉女,柔和唤道:“柳氏。”
柳氏听不懂野利语,然而,方才阿部稽正与她亲密笑谈时,手势和语声骤停,那时柳氏已猜到有事。此刻听见有人唤柳氏,正是自己姓氏,抬目看见汗王的夫人看着自己,便知道是唤自己了。
“柳氏,你到我身边来。”苏葭湄面色宁静和穆,语声轻柔,“过来。”
柳氏只得慢慢移步到苏葭湄身边,苏葭湄让她低下头来,轻声对她解释:“汗王将女官琪雅赐给阿部稽为妻,你以后就跟着我。”
柳氏垂首低声道:“是,夫人。”
再没有别的话。
阿部稽一直看着柳氏,喉头在滚动,似乎在忍着什么。
奕六韩看在眼里,却佯作不见,抚掌大悦:“如此,今晚的庆功大宴,也是阿部稽的婚宴!”
头领们纷纷欢呼叫好,尤以沙列鲁的欢声最响,眼见姐姐如愿以偿嫁给心上人,他不禁为她欣喜若狂。
琪雅赶紧走到台阶下,以野利女人的礼节,朝奕六韩屈膝为礼:“多谢汗王大恩!”
然后侧首目视阿部稽,面含羞涩,蓝色的眼眸宛如春日湖水,闪耀着阳光般的喜色。
阿部稽还在愣着,邻席的勒内倾身提醒:“还不快谢恩!”
阿部稽猛醒般起身,大步走至阶下,单膝下跪,手按胸口:“多谢汗王赐婚!”声音平板干涩。
“起来!起来!”奕六韩喜之不尽,亲自下阶来扶阿部稽,歌琳也跟着下阶来扶琪雅。
奕六韩和歌琳分别推着阿部稽和琪雅,将他们推至一处,紧紧相贴。
头领们都纵声大笑,厅中欢声笑语,气氛渐入高潮。
酒至酣处,头领括廓尔突然将木筷啪地摔断于地,粗声大骂:“草原上的狼怎么能被关在羊圈里!我们是野利人,何不照咱们自己的习惯,幕天席地,环坐而饮,操刀割肉,大家随意自在,无拘无束!”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其余头领均停杯不饮,不安地看向首席的奕六韩。
奕六韩转着手中的铜酒杯,一手轻抚下巴,笑呵呵对括廓尔说:“汉人的东西,未必都这么不好吧?括廓尔,你身边的汉女,你还没尝到滋味呢,现在就说不好,岂不是太早。今晚好好尝尝汉女的滋味,跟我们野利女人大不一样呢。我看你酒喝得不少了,要不你现在就抱着你的汉女去尝个鲜?”
奕六韩最后一句话逗得满厅头领大笑。
括廓尔的注意力转移到身边汉女,醉眼惺忪地打量她。她顿时羞不可抑,低垂了头,两手不断绞着衣角。
这份大异于草原女子的娇羞,果然让括廓尔喝下的酒瞬间化作烈焰般的欲火。
他起身一把将汉女抗在肩头,手按胸口,微微躬身:“汗王,那我就先告退了。汗王和公主慢慢喝,请务必尽兴!”
奕六韩摆摆手:“你就快去吧,悠着点,汉女柔弱,禁不起。”
括廓尔纵声大笑,大踏步扛着汉女从后门出厅而去。
奕六韩用筷子指着厅中诸人:“括廓尔都迫不及待了,你们还有谁欲火难耐的,我准许你们退席。”
头领们大笑,却也无人站出来。大家继续吃喝,一个接一个起身,向奕六韩举觞敬酒。
奕六韩喝完头领们敬上的第三巡酒,将手按在杯口:“我已不胜酒力,不能奉陪各位。你们能喝的就继续,今夜尽兴而归。明日我放你们半日假,上午大家就各自休息吧。”
歌琳知道奕六韩一向好酒,且酒量甚巨,如今酒才三巡,他就不喝了,不禁微微诧异,关心地问:“你身体不适?”
奕六韩倾身过去,在她耳畔魅惑低语:“喝多了今晚怎么干你啊?”
歌琳白得透明的脸颊上绯云轻起,娇嗔道:“你明知我还不能……”
“啊!”奕六韩想起来似的,拍拍额头,十分失望,“唉,我给忘了。那我今晚怎么办?头领们都有汉女,我也只能去找我的汉女了。”
说着邪谑的目光投向侧下首的苏葭湄。
“你敢!”歌琳一拍桌案,杯盏跳起,酒汁汤水溢出,顺着桌子边缘流下。
苏葭湄正与邻座的张秀才说话,听到这边的动静,微微侧目看过来。
奕六韩继续在歌琳耳畔邪邪挑逗:“除非你帮我,我就不去找小湄。”
歌琳一双绿眸天真无邪地睁大:“我怎么帮你?”
奕六韩坏笑,白牙闪过一道邪气迷人的光:“嘿嘿,上了床我自会教你,你照着做就行了。”
歌琳一挑长眉:“哼,又是你那寡妇姐姐教你的吧?”
奕六韩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感慨:“寡妇姐姐真是我的恩师呐,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寡妇姐姐,重礼酬谢。”
庆功大宴结束,十五个副头领里有八个烂醉如泥,需要手下抬回去。其余也都醉得东倒西歪。五个头领里,唯有勒内和昆突没喝多少,保持着清醒。沙列鲁为姐姐的婚事高兴,喝得不省人事。阿部稽今晚新婚,不停有人敬酒,自然也是酩酊大醉。
奕六韩让亲兵将歌琳和苏葭湄先送回去,上前拍了拍保持着清醒的两个头领,一手搂了一个,慢慢往外走。
外面已经下起了雪,数百只火把照耀着大宴散去的人群,雪花纷纷飘落在人们头上、肩上、身穿的皮袄上。
山林中到处散落着篷屋,用来安置一千野利人。此刻这些篷屋映出点点灯火,里面住着未能出席大宴的普通野利百姓。透过大雪织起的帘幕看过去,只觉异常温暖,竟有世外桃源、太平盛世之感。
聚义厅在山巅,奕六韩搂着两位好兄弟,俯瞰雪中玉井山夜景。雪夜的寒风透入肺腑,不觉得冷,只觉空气中带着雪的纯净,胸臆间清凉通透。
他为一千野利人解决了这个冬天的温饱,如今,他们有屋蔽风,有粮果腹,头领们还有女人暖床。
胸中是有一些骄傲的,然而,也有几许迷惘。曾经,他最大的心愿是带着歌琳远走高飞,放马牧羊、生儿育女、与世无争。那时,他跟随穆图侵袭中原、烧杀抢掠,眼见生灵涂炭、人如草芥,也曾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却没想到,他如今也成了当日的穆图,要靠抢掠来维持部落的生存,要靠屠杀来保住子民的口粮。
下屠杀令的时候,他有过不忍,然而那微弱的不忍转瞬即逝。弱肉强食的残酷,让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犹豫。
今晚,当他以汗王之尊坐在庆功大宴的首席此刻,当他站在山巅俯望满山子民安居的灯火只觉胸中激荡,似有万丈豪情,同时亦有沉甸甸的责任感。
度过寒冬,粮草食尽,他该带这一千子民,何处安居,何处为生?
回到草原去吗?还能回去吗?
他想起有一晚,他为小湄暖身的时候,小湄突然醒了,伏在他怀里,玩弄他脖颈间的玉坠。
“我听爹说,另外一块玉在你生父那里,两枚玉坠若能配成一对,就能父子相认。”她轻轻捏着玉坠,喃喃说道。
“我知道,师父也跟我说过。”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生父?我爹说你父亲在高临等你,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到高临去……”
“小湄,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