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篷屋藏娇
奕六韩循声望去,只见甘婉蘅倚在内室帘边,美目流盼,眉黛横春,浅笑盈盈的玉颊,露出两粒醉人的酒窝,似乎有淡淡的桃花芬芳弥漫在她曼妙身姿周围。
“光是浣衣缝补、端茶倒水可不够哦……”奕六韩嘻嘻笑着。
甘婉蘅顿时飞霞扑面,娇羞无限,纤纤玉手拈了一张锦帕,半遮娇颜,声如流莺轻啭:“贱妾早就说过,愿为汗王做牛做马,任由汗王驱使……”
任由驱使……
这话引发的各种暧昧想象,撩得奕六韩欲火升腾,想到这一路去高临,有如此美人相伴,当下冲口而出:“行!行!婉儿陪我去吧先生以为如何?”
张秀才一脸黑线,心想,你还问我作甚,我看你都已经神魂颠倒了。
张秀才是知道甘婉蘅的媚术的,当初洪老二在日,这甘婉蘅就是中天夫人,独占恩宠。另外四个夫人,基本上形同虚设。
后来奕六韩攻下玉井山,俘获了甘婉蘅,当晚庆功大宴上,歌琳让他将甘婉蘅逐走,他只得走过去对甘婉蘅说:“你去张秀才那里躲着,别让公主看见。”
奕六韩其实是希望张秀才把她要了,这样他就少了麻烦。可是后来张秀才告诉他,甘婉蘅来的第一晚就明明白白对张秀才说:“我是汗王的女人,汗王让我在你这里暂住,以避公主的锋芒。将来他还会把我要回去。”
这样一席话说出,张秀才哪里还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他听到张秀才转述甘婉蘅这番话,也是无可奈何,由得她去。
后来,他常到张秀才这里商议前程,或者在张秀才指导下阅读汉人的兵书,有时他会带苏葭湄一起来,但凡苏葭湄也来,甘婉蘅就规规矩矩坐在内室,苏葭湄会进去跟她聊几句,她总是毕恭毕敬地逢迎她。
如果他不带苏葭湄,自己一人来,甘婉蘅就袅袅娜娜从内室飘出,带来一阵醉人的香风,纤纤玉手奉上一盏香茗,娇滴滴的声音犹如莺啼燕啭:“汗王歇一会儿,喝一碗茶吧。”
他怕惹麻烦,不怎么搭理她,但她总在他周围转悠,那纤细的腰肢、饱满的胸脯、婀娜的身影、来去间的阵阵香风,他没法视而不见。
每次离去时,她都殷切相留,笑靥如花:“汗王尝尝我的厨艺吧!”
他都冷然拒绝:“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小歌和小湄都饿着肚子等我。”言毕断然离开。
他离去后,她总是倚窗而望,眉间笼着轻愁。
之后有一天,奕六韩读完兵书,和张秀才聊天,张秀才说到南唐烟柳画桥、十里荷塘,奕六韩心向往之。长于大漠草原的他,从未亲眼见过烟雨朦胧、芳草长堤的江南景致。
张秀才还说到南唐都城淮陵,彤阳河上灯火璀璨,妓舫穿梭,佳人倚栏,轻挥彩袖。
“妓舫是什么?”乍一听到这个陌生的词,奕六韩十分好奇。
张秀才便解释了。
奕六韩一听,只要上了妓舫,便可以倚红偎翠,温香软玉抱满怀,饮的是玉露琼浆,鼻端萦绕着脂粉熏香,耳畔听的是靡靡之音,就此醉倒在温柔富贵乡。
“靡靡之音是什么样的?”奕六韩听得两眼放光,口水直流,抓住张秀才一个劲追问。
张秀才其实也没亲身去过,只听人说过,据说最流行的一首叫做“十八摸”。
奕六韩大笑:“歌名便叫十八摸?为何只摸十八下?哎,如果真是起伏有致的美人,十八摸太少了吧,八十摸才过瘾呢。”
“景亮,你就信口胡诌吧。”甘婉蘅忽然撩帘而出,娇笑盈盈,叫着张秀才的表字,且羞且嗔,“谁说靡靡之音是指十八摸这种下三流的歌?”
张先生尴尬地笑笑。
奕六韩一直刻意不理睬她,此刻聊兴正浓,亢奋之下,生性顽皮的他,也就放下了一直以来刻意的疏远,笑着问她:“那是什么歌?莫非你懂?”
“我不仅懂,还会唱呢。”甘婉蘅嫣然一笑,露出腮边两粒酒窝,甜美得如有香气从她笑容间溢出,“我祖母是祖父当年随军征南唐掳来的,她会唱江南小曲,我母亲过世早,是祖母将我带大。”
言罢,不等奕六韩说话,自己便唱了起来,手拈绢帕,一边唱一边轻舞。
她的歌喉展开的瞬间,奕六韩一震。他听惯了草原上高亢嘹亮的歌声,乍一听到如此轻柔婉转的歌声,只觉心里微微颤动,一种说不出的温软蔓延全身。
那嗓音美极了,宛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又如空山灵雨、月夜飞花,说不尽的空灵,清澈,剔透。
而唱歌的女子,轻舞曼回,裙袖飘摇,无需妆容的素颜,天然白里透红。樱桃小嘴不点而红,一边娇媚翘唇、吐露清音,一边笑意微扬,露出颊边甜美的酒窝,娇艳含情,顾盼生辉。
那股媚态,合着她醉人的嗓音,直叫人骨酥体软,恍惚迷惘,不知身在何处。
一曲唱罢,奕六韩和张秀才都大张着嘴,呆呆地看她。
奕六韩突然头往下,“咚”地撞到书案上,闷头大呼:“他娘的,真好听!原来这就是靡靡之音,靡靡二字,我算懂了,我亦靡靡也!”
甘婉蘅以绢帕掩嘴,笑起来。
奕六韩正好抬起头,指着她喊道:“你,笑起来别遮嘴,你们汉族女的干嘛都要遮着嘴笑?像你有这么美的酒窝,笑的时候更不要遮嘴了。”
甘婉蘅闻言,分别以两指轻拈绢帕两角,从脸部慢慢横移开,娇颜从绢帕后悄悄露出,笑靥如花,酒窝甜美。
这动作古灵精怪、娇俏妩媚,看得两个大男人神魂颠倒,几乎不能自持,恨不能揽佳人入怀,狠狠亲吻她脸上那对甜如蜜酒的笑窝。
从这天起,奕六韩对甘婉蘅的态度变了,从之前的拒之千里,变得暧昧了。
他态度的变化,一点一滴都没逃过苏葭湄的双眼。
这次,他定下了由甘婉蘅陪他一起去高临,甘婉蘅特意叮嘱他和张秀才:“千万别让苏夫人知道,她若知道了,必不答应。”
奕六韩大大咧咧一笑:“你放心,小湄最大度了,你藏身此处的事,只有她知道,她一直替我保密,都没让小歌知道。”
甘婉蘅抿嘴笑着摇头:“汗王,女人最懂女人,你若想带我,就听我的,此事在我们走之前都得保密。”
奕六韩只好答应了她。
然而,一日苏葭湄来到张秀才处换书,她一直在张秀才这里借书看,看完过几天又来换另一本。
拿了书,她走进内室,甘婉蘅忙起身让坐,并端来茶点。苏葭湄见甘婉蘅在绣一件诃子,就和她讨论了一会儿绣工,手把手教她最难的平金绣。
金线不够了,甘婉蘅忙起身打开衣箱去拿线盒。
就这一瞬间,苏葭湄瞥见甘婉蘅的衣箱上层,摆了一摞春装,从内衣到外衫到袜子,码得整整齐齐。
苏葭湄心中疑惑:大冬天的,为什么把春装放在最上层?照理说,不是应该把常穿的放在上层吗?离春天还有一两个月呢,为何就把春装整理出来了?莫非……
一道闪电掠过苏葭湄头脑:莫非她要去南方?
奕六韩的行期定在半个月后,那时南方已经是春天了。
难怪……难怪我问夫君,除了张秀才,还带什么人走,他的眼神那么躲闪。
苏葭湄心头扑通直跳,她不敢相信,奕六韩不带她,不带歌琳,竟要带甘婉蘅?!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骤然像被利爪穿透。
他们竟都瞒着她!
当初夫君让甘婉蘅给她当侍女时,她曾试探过她,甘婉蘅说得那么动听:“婉儿绝无非分之想,只愿从此得在夫人身边备役洒扫,安稳度日,于愿足矣。”
如今看来,当时甘婉蘅只怕就心存不轨,只是初来乍到,不敢轻举妄动,先在她身边做个婢女,将来有朝一日爬到男主人床上了,生米煮成熟饭了,苏葭湄也无可奈何了。
这样想着,苏葭湄越想越生气,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依旧手把手,柔声细语教甘婉蘅绣活。
然后拿了张秀才的书,带着唐虞慢慢往回走,离开之前,她站在张秀才篷屋外的溪涧边,看着溪流水花轻漾,又朝溪水来的方向看了看,侧首问唐虞:“那边过去就是括廓尔驻地吧,李元秋她们都是来这里浣衣吗?”
唐虞回答:“应该是,她们那里的溪水结着冰,而且她们离这里最近,不可能到我们北麓那条河去,我和书盈从来没在浣衣时遇到过她们……”
苏葭湄点点头,任犹带寒意的河风吹在脸上,一丝冷笑慢慢爬上紧抿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