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兄弟重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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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外,帐幕遍野,十里连营。
城池东南方,一条浩浩大河从远方的群山间迤逦而下,苍茫暮色,笼罩着远接天际的烟波。
此刻,正有一队十几人的骑兵,人强马壮,在斜阳晚照中沿河而上,河风吹起这一行人的战袍,猎猎而舞。
为首之人,身形高峻,白马黑甲,玄青战袍,乌黑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扎,从前面看,头顶都是短发,显得脸型格外棱角分明,剑眉朗目,英气迫人。
正是这行人的首领,奕六韩。
他身后紧跟着的是阿部稽,身姿劲挺,黑马黑甲,更衬出皮肤白得耀眼,五官深邃,神情冷峻,如同冰雕。
阿部稽之后依次是虎背熊腰、褐红卷发的沙列鲁,奕六韩新纳的谋士皇甫琛,以及王赫将军帐下的偏将孙孝友。
孙孝友奉王赫之命,率领两万兵马,协助奕六韩攻打赤城,他出发前王赫让他归奕六韩节制。
奕六韩兵变掌控了定昌,后来又援救黎阳,大败苏峻五万大军。王赫已经上表皇帝,虽然正式委任尚未下达,不过王赫作为西线统帅,是有权委任临时战将的。
按照梁国军制,统领万人就可称为“偏将军”,两万以上可称“将军”。
如今奕六韩麾下,加上定昌兵、破敌收编的人马、以及孙孝友的这支军队,已然有三四万人马归他节制。
尽管已经身为几万士卒的将军,奕六韩并无一点架子,非常谦虚,很注意听取孙将军和谋士皇甫琛的意见。
见孙孝友突然勒住了马,奕六韩立即做了个手势,一行人都勒马停下。
河道拐弯,进入了一道山谷。从外面看这个山谷的入口甚是狭窄,进来之后才发现,谷中异常宽阔,河流在此形成巨大湖泊,两岸苍松翠柏、野杏山桃,映入水中,风景如画。一行人骑马行在缓坡丛林中,从树丛间隙观望着夕阳下金波粼粼的河面。
孙孝友抬头四处观察,突然眉峰一扬:“叶将军,这可是一个拦河建坝的好地形呐,你看,此处谷大口小,正是蓄水之处。前些日连下暴雨,水量也够。山石树木也够多,正可就地取材。而且方才一路我看到山体已有松懈,一旦决堤放水,裹挟着泥石流冲到下游,再多的兵马也是枉然。”
“可是要诱敌出城还是太难了……”奕六韩蹙眉提出异议。
赤城东南有一条河,河水的走向正好是东西向的,如果在上游筑坝,将河水拦截,蓄在临时水库中。接着在下游的赤城,诱敌出城,佯装向东南方败退。赤城外河段较浅,敌人势必渡河而追,此时上游放水,下游正在渡河的敌军必被淹死。
这是谋士皇甫琛想出的水攻之策,恰好王赫派来的孙将军是工事兵出身,对于修筑河坝、城池经验极丰富。
计是好计,但最关键的一环是赤城守将必须得出城进攻,此计方可付之实行。
然而攻打赤城这么久了,赤城守将杜谦一直坚壁高墙、固守不出。
奕六韩倒是想到一个佯装退兵之计,不过这还需要慢慢再和部下、谋士们商议,当下决定回营之后中军议事。
一行人打马往回赶的时候,忽有一骑沿河追来,高喊着野利语:“汗王,勒内头领回来了!”
“什么?真的?”奕六韩狂喜,回看阿部稽,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强烈的惊喜与欣慰。
奕六韩狂抖缰绳,疯狂鞭马,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回营。
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内,一人淡青长衫已然污秽不堪,须发蓬乱,然而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炯炯闪亮,在看到奕六韩大步流星掀帐进来的一瞬,冲上去扑通跪下,抱住奕六韩大腿,声音嘶哑哽咽:“汗王,是我,是勒内!”
奕六韩俯身将他拉起,握着他双肩,把臂而望,黑色眼眸和淡蓝眼眸,都有泪花渐涌。
然后,奕六韩猛地将勒内搂进怀里,用力拍打,不住喃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勒内在他怀里哭得肩膀耸动,奕六韩忽然一把将他推出怀抱,瞪眼怒喝:“勒内,你未发一矢便全军降敌,该当何罪?!来人推出去斩了!”
“汗王,我……”勒内吓一跳,连忙以手抚胸,再次欲跪,却被奕六韩衣袖一拂,托了起来,大笑道:
“哈哈,要论审时度势、见机行事,只怕谁也比不过你啊!”
勒内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汗王你教导得好。”
奕六韩拍拍他:“我少说了一条,你还有一样别人不能比的,会说话!是不是啊,阿部稽?”
“汗王见笑了。”勒内低了头笑,听到奕六韩叫阿部稽,抬目一看,阿部稽站在奕六韩身后,满面激动之色,眉梢眼角尽是欣喜。见勒内目光转向自己,阿部稽张开双臂,几个大步上前,给了勒内一个大大的熊抱。
他们身后,沙列鲁也进帐了,却只是远远站着,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眼底有莫测的幽光微微摇曳。
阿部稽和勒内拥抱时间更长于奕六韩和勒内,良久,兄弟俩才放开彼此,互捶胸膛,相视大笑,这是野利人表达喜悦的方式。
“你们太厉害了!”勒内拳头砸在阿部稽肩头,“苏峻军营里都流传着一群青面獠牙、手挥大刀的怪物,在暴雨之夜大败他五万大军。”
阿部稽笑,灰眸燃烧:“是的,那天晚上杀得真痛快!”
奕六韩大拇指一指阿部稽,对勒内说:“我们都看错他了,这家伙是个嗜血阿斯洛,那晚上他一个人就斩级四十,杀到后来他都发狂了,人都投降了,他还在杀,我拉都拉不住他。”
阿斯洛是野利部传说中雪山女神的圣狼卫,阿部稽曾给他的小狼崽取名为阿斯洛。
勒内大笑,淡蓝色眼睛里盛满对阿部稽的崇拜。
“苏峻只放了你一个人回来?”奕六韩问道,一边让勒内坐下说话。
勒内看到了沙列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沙列鲁点点头,笑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沙列鲁冷着脸,略微点了点头。
奕六韩在大帅案之后坐下,勒内坐在他下首,将此番被派来议和之事细细道来。
他从李元秋突然出现在大牢中,叫“勒内头领,你出来”说起,将全部事实经过如实道来。
听完括廓尔之死,奕六韩冷冷道:“这个蠢货,死得这么蠢,还想保护别人?”括廓尔死前喊“我不能保护你了,公主!”
奕六韩横肘于帅案,另一手撑着膝盖,继续道,“即使想越狱,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在狱卒冲进来时,挟持一个人质,再往外闯。
狱卒是苏峻的兵,侯本中不敢轻易杀人质。到了外面再想办法把人质换成侯本中。
周围全是苏峻嫡系,他们也不敢轻易杀侯本中。
侯本中乃是苏崴旧部、葛冲偏将,一旦苏峻手下杀了侯本中,苏峻和他哥的旧部必起矛盾,镇守后方的葛冲必起变故。
括廓尔这厮从不学汉语,我走之前讲布防他都没来,就忙着去抓甘婉蘅,他哪里懂得这些奥妙!”
帐中诸人听了汗王的话,都有些惊心,没想到汗王早就看括廓尔不顺眼了,只不过看在公主份上,一直隐忍不发。
沙列鲁本来悲不可抑,他和括廓尔两家都是右贤王治下同一个群落的牧民,在场诸位谁也没有他和括廓尔关系好。
然而奕六韩那段话一说,他从心底窜起一股寒意,连悲伤都不敢表现,咬紧了牙,痉挛的面肌带动蜷曲的红褐色鬓角,像两道火焰在脸颊两侧窜动。
勒内看了阿部稽一眼,目光仿佛在说:如何,我跟你说过的没错吧?再大度的男人,都不可能容忍有人觊觎他最心爱的女人。
勒内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将括廓尔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如实转述、一字不漏。包括括廓尔辱骂他和苏夫人的那句:“你这个娄胡贱奴,你和那贱货早就勾结了吧?可怜公主胸无城府,哪里斗得过你们?!”
当时有三百多野利俘虏都听见了,勒内若有选择地转述,将来奕六韩听说了,反而会猜忌勒内。
所幸奕六韩的注意力果然在括廓尔和公主那里,对于括廓尔说勒内和苏葭湄勾结的话,似乎根本没留意。
勒内又将自己被带到苏峻面前的经过说了,只把自己的心情、以及与苏葭湄眼神交流的细节,略过不提。
“这么说,小湄在她叔叔那里,很能说得上话。”奕六韩听完,沉沉开口,目光锐利地看着勒内。
“是的,我看苏峻对苏夫人相当……尊重。”回忆起苏峻色欲横流的眼神和声音,勒内心里无比担忧她,却尽量不流露出来。
“这个自然,他要用她父亲的旧部。”奕六韩以中指指节轻轻敲击帅案,剑眉如乌云低压,眼神深沉莫测。
大帐中一片沉寂,犹如深潭之底,唯有帐外传进马鸣萧萧、风声呼呼。十几双眼睛凝重地看着他们的首领。
“那么,我便拒绝他这次的议和条件。”许久,奕六韩眼中划过一道冷光,“他要我退兵才给我一百个俘虏。可我要他给我全部俘虏,我才退兵。”
勒内蓝眸一睁,痛得心都抽搐了:天啦,如此苛刻的条件,只怕她难逃那个畜牲的魔掌了……
奕六韩却未曾留意勒内神色,只令人去将苏峻的使者带进大帐。